陈穆家中只有一个母亲,他爹早些年去世,幸好生前留下不少财产,陈母抚养他长大没怎么为钱财忧心过。陈穆也很出息,十五岁就中了秀才,十八岁中举,是梁溪有名的才子。
陈母见他年纪已到,便托媒人替他说了门亲事,对方就是致知学堂杨夫子的女儿杨青蓉。
一个少年才子,一个书香世家,也算门当户对,是段好姻缘。
成亲第二天,陈穆和杨青蓉双双到陈母房里请安敬茶,两人面上都透着没睡好的疲惫,尤其杨青蓉,温婉眉目间总有一抹若有若无的忧愁。
成亲后的才子佳人,煮茶磨墨,相敬如宾,好不惬意。但有一点很奇怪,陈穆的记忆一直停留在陈家,几乎没有陈家外的景象。
每当我踏出陈家,外面就是一片混沌,仿佛他的全部记忆都只是和杨青蓉的朝夕相对。
这太不正常了。
记忆到他们成亲的第三年就没了。
那天杨青蓉站在大堂,陈母坐在堂上跟她说话,但她的表情一会儿是慈祥可亲,一会儿又是色厉内荏,和陈穆成亲那天一样,极为诡异。
陈穆从外头进来,陈母拄着拐杖站起身,对他厉声说了两个字:“休妻!”
外头的天色一下就暗了,记忆就到此为止。
陈穆想要的红盖头,在他们成亲第二日我就已经拿到了,它和新娘子的喜服一起被整整齐齐地叠放在衣箱里。事情本该到此结束,可当我回到七星阴灵阵法内,拿出红盖头递给陈穆时,金线绣的牡丹图案不见了,那块红布上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我将红盖头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也只是一块普通的红布。
“你还记得你娘子的红盖头上绣着什么吗?”
陈穆努力回想,最终摇摇头。
他竟然连自己想要找的东西具体什么样都不记得了,这有些少见。不过幸好,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记得这件事,还有一人,不,应该说是一魂魄记得。
伴着一声幽幽的叹息,杨青蓉的魂魄现身了。
第3章 红盖头(02)
陈穆见到那一缕魂魄,激动地想起身,我立刻按住他,“你别动,阵法不能乱,一乱杨青蓉就会消失。”
杨青蓉从我手上拿过红盖头,“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一件旧物,寻它做什么。”她看向陈穆,“陈公子,你我二人早就没什么瓜葛,你从来也没有喜欢过我,你这样做只不过是因为内疚,遗憾罢了。”
“不是的,青蓉,我喜欢你,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你喜欢的是苏秋,不是我。”
“是,我一开始是忘不了苏秋,可后来我是真心喜欢你,想对你好,若不是姓郑的挑拨离间,我们不会走到后来那一步。”
“跟他没关系,是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
“你还在为他说话,你们之间如果真的清清白白,为什么我们分开后你就嫁给了他?”
杨青蓉不愿再跟他多说什么,她看向我,“秦婆婆,我在地下听过你的名号,这次只怕要搅了你的生意,实在抱歉。”
她手一松,红盖头落到蜡烛上烧起来。
陈穆立刻伸手去拿,他身子一动,阵法就失效了,杨青蓉消失在室内,那块烧到一半的红布也消失了。
这说明这块红盖头并不是他要找的那块。
“怎么回事?”
我起身,灭了周遭的蜡烛,收了阵法,“你的记忆有误,我不知道是你自己擅自更改了记忆,还是什么其他原因。没有真实的回忆,我是找不到你想要的东西,今日到此为止。你回去再好好想想,若真的想要那块红盖头,过几天再来找我。”
陈穆起身,丧着脸离开了寻物坊。
几天后,一个送葬队伍经过寻物坊门口,原本我并不在意,直到我看见陈穆也跟在队伍后面,满脸哀戚。
我问过路人:“谁家做白事?”
“是郑大官人家的二公子郑士潼的夫人,前几天因病去世了。”
“夫人叫什么?”
“杨青蓉,她原本是陈举人的妻子,嫁过去后与郑家二公子不清不楚,陈举人一怒之下就把她给休了。没想到没过几年,郑二公子竟然就把她娶进门,还是正室,我看他们二人之间早就勾搭在一起了。”
另一人插嘴道:“当初为了娶她,郑士潼不惜和郑老爷翻脸。红颜薄命,这才享了几年的清福,人就没了。”
这段往事陈穆没说过,我一直以为杨青蓉是他的妻子,原来他已经休了她,她也早就另嫁他人。
怀念一个被自己休弃的妻子,是因为爱,还是杨青蓉所说的内疚,恐怕只有陈穆自己才知道。我能确定的是,我在阵法中所见到的记忆不是他真正的回忆。
杨青蓉下葬后没几天,陈穆又来了,他看了我一眼,我便知道他没有放弃。我给他倒了一杯茶:“不如你从头到尾把你和杨青蓉,还有郑士潼的事情说一遍。”
他看着手中的茶杯,过了好久才开口说:“最初娶青蓉是奉母命,也是遵师命,我并不喜欢她。青蓉嫁过来后,我对她不好,总是冷落她,可她从不在意,只想一心一意做我的妻子,侍奉我的母亲。有这么好的妻子,我却不知道珍惜。”
店外传来一声冷笑,“哼,你们男人就是这么贱!”一个妇人走进来,“得到的时候,从不珍惜,失去了才知道后悔。”
陈穆看到她立刻放下茶杯站起身,面色局促,“你,你怎么来了?”
妇人打量了一圈我的店,“你能来,我不能来吗?浮生寻物坊,你要寻什么?她人都死了,你还想要找什么?”
陈穆没敢回答。
妇人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压下眼底的不满,勉强向我行了一礼,“妾身苏秋,我夫君让姑娘见笑了。”
原来她就是苏秋,她全身上下穿戴精致,一看就是大户家出身,而且一身行头也绝非陈穆这区区举人能供得起。
我说:“没关系,我打开门做生意,进来的都是我的财神爷。”
苏秋转向陈穆喝道:“没出息的东西,还不回去!”
他不敢再多说一句话,挪动步伐,离开了店铺。
苏秋却没有跟他一起离开,而是在他原来的座位坐下来,端起那杯他还没来得及喝的茶,抿了口。
看她没有要走的样子,我问:“陈夫人也有想找的东西?”
“你这里什么都能找到吗?”
“是,只要是你丢失的任何东西,都能找到。”
“我与我夫君的旧情呢?你也能找回来吗?”
苏秋不是第一个提出这样要求的客人,但最后得到的往往都不是他们想要的。
我说:“感情这东西没了就是没了,没有丢失一说。就算真的能找回来,情是旧情,但人已非旧人。”
苏秋低声重复了几句:“情是旧情,人非旧人……”
她抬头对我一笑,“姑娘一语中的,倒是点醒了我。我还想请问姑娘,我夫君来你这是想找什么?”
客人的隐私不能向他人透露,就算是至亲至近之人也不行,这是开店的基本守则,于是我摇头,“抱歉,我不能告诉你。”
她也没有追问,“你不说我大概也能猜到,无非就是杨青蓉的旧物,梳子、发簪、衣物、胭脂水粉等等,当初她被赶出陈家,留在陈家的东西早就被我给烧了,你是找不回来的。”
我微微一笑,没有接她的话,如果东西被烧了就找不回来,那我这店早就关门了。不过她对陈穆心心念念想找前妻之物的举动没有一般女子的醋意大发,这让我有些好奇。
“陈穆忘不了杨青蓉,你不生气吗?”
她笑了笑,“生气啊,我很生气,可有什么用?说到底当初是我一心要嫁他,拆散了他和杨青蓉,都说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如今这苦果到了我身上,我也只能受着。”
“是你拆散了他们?”
“是,那时候年少不懂事,总以为只要是我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而且陈穆本就不喜欢杨青蓉,他心仪的是我,既然这样,我为什么不能为自己争取一下?”
“谁知他们分开后,陈穆娶了你却又后悔了,发现自己已经放不下杨青蓉,是吗?”
“不全是,他若没有受伤失去记忆,或许他还会念着我的好。但上天仿佛是要惩罚我,偏偏他赴京赶考途中,遇上水寇袭击,虽然侥幸捡回来一条命,却失去了部分记忆,他不记得我跟他小时候的情分,只记得杨青蓉对他的好,你说这是不是我该受的苦果?”
苏秋的神情有些落寞,“而且自从那次他的头受伤之后,他再也无法参加会试,到现在依然只是个举人,他本该是咱们梁溪最有希望夺得状元的才子。”
原来他的头受过伤,失忆了,难怪当初进入他的记忆里时,总感觉有些奇怪。
“陈夫人,我虽然不能帮你找回你和你夫君的旧情,但或许有办法医好他的失忆症。”
“真的?”她有些不相信,“这些年我不知为他寻过多少大夫,各个都说没办法,医不好,你当真有办法?”
“让我试试也无妨,不过……价钱可能有点贵。”
“只要你能医好我夫君的失忆症,多少银子我都给。”
“你今日先回去,等我想到办法就派人去通知你。”
“好,那我先谢过姑娘,”她忽然想起什么,问:“还不知道姑娘芳名。”
“我叫秦昳,是这家浮生寻物坊的坊主,你也可以叫我秦婆婆。”
苏秋愣了愣,似是没听懂我的话,看着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小姑娘,我看你也不过十六七岁,怎么就自称秦婆婆?”
“以后你就知道了。”
苏秋走了之后,我接了不少人间的寻常生意,既然要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就要遵循人间的规矩,大部分人只付得起钱财,也只有钱财我才看得上,所以就帮客人找找丢失的钱袋、发簪之类的物品。
渐渐的我在梁溪有了些名声,来找我的人也多起来了,大部分人只是一时忘记,或者不小心遗失了心爱的东西,时间间隔不长,要找回来不难,也不需要费多少气力,但这样的事做多了总有些无趣,于是我立了个规矩,一天只接待五位客人。
这一天,当我送走第五位客人,将歇业的牌子挂在门口时,陈穆又来了。见到我挂上的牌子,他失望道:“我来晚了吗?”
我晃了晃歇业牌说:“这个对你无用,你可以随时来找我,进来吧。”
第4章 红盖头(03)
寻物坊里稀奇古怪的东西虽然多,但能医病救人的丹药却很少,这种东西就算到了我手中也很快就卖出去了,于是我托了不少老朋友帮忙去找能治失忆症的灵药,但目前还没有收到消息,没想到陈穆又上门了。
“上回你娘子跟我说了不少关于你的事,包括你受伤失忆一事。”
“我知道,她都告诉我了。”
“那你今日来找我是想问我有没有找到医你失忆症的办法吗?”
“是不是治不好我的失忆症就找不回我娘子的红盖头?”
我有些吃惊,他还是执着于寻找那个红盖头,“倒也不是。”
“那麻烦姑娘再帮我一次,你要什么尽管拿去,才华也好,什么都行。”
“你不如治好失忆症之后再做决定吧,或许等你全都记起来之后,你就不想找那件东西了。”
他很坚定地摇头,“不,不需要。”
“人的感情很多时候是受记忆影响,你如今的记忆不完整,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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