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只要有人,就会有路。
山中?的雾气蒙蒙,脚下的土壤潮湿,缩在?谢洵怀中?的少女意识模糊,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妄图攫取那一点余温。
谢洵的手不经意碰到她?垂下的手腕,感知到那一抹冰凉,心中?闪过?一分锐痛。
正要停步时,抬眼又看见不远处正好?有一个?山洞,洞口堆满乱石,杂草没过?脚踝,显然人迹罕至。
谢洵将她?放下,又在?山洞中?平坦些的石块上铺好?干草,这才将人挪到干草上靠着。
他脱下身上的鸦青直裰,给元妤仪披上,目光落在?衣袍上沾到的血时,动作一顿。
若她?醒着,恐怕不喜欢脏了的外衫。
她?最好?美了。
然而将人放下还?没一刻,谢洵正要生火替她?暖暖身子时,又听?到山洞外的几道人声。
“东南方向找了吗?”
“找了,没有,秦宿他们转道去了西北边的河道,过?去的时候老瞿他们的尸体都凉了。”
“一个?女子,一个?文弱书生,怎么可能杀了老瞿他们,难道还?有第三个?人在??”
两人沉默稍顷,正要和?其他人汇合提醒这个?发现时,其中?一个?似乎注意到不远处的山洞,随口道:“怎么还?有个?山洞?”
另一个?闻言却声音凝重,催促道:“不好?,快过?去看看!若是坏了大人的事就不好?了!”
听?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谢洵随手掷出一把石子,外面的两人立即挥剑去挡。
谢洵抽刀攻到他们面前,身形之快,二人根本来不及格挡,便被他划伤手臂。
但这两人的身手明显比最初那两个?黑衣刺客的更好?些,伤了手臂也?能勉强过?招。
其中?那个?发现山洞的死士正要发射信号弹时,谢洵径直扔刀插进他喉咙,穿透脖颈。
另一个?实力不敌,一轮缠斗之后也?被青年抹了脖子,鲜血如?注涌出。
然而谢洵的身体情?况也?不甚乐观。
他连日来未曾休息好?,分析安排兖州赈灾事宜,又要暗中?搜查江长?丘等人的贪污罪证,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不过?强弩之末。
能攻退两波刺客,已是强撑。
但还?有人等着他。
谢洵强撑着站起身,走到两个?黑衣人面前,抽出插在?他们脖子里的短刀,将上面的血迹在?他们衣服上草草擦了擦。
今日杀了多少人,谢洵已经记不清了。
元妤仪的失踪,就像带走了最后一把拴住他理智思维的钥匙,那些嗜血的疯狂欲望喷薄而出。
在?没找到元妤仪时,谢洵甚至想过?,若她?当真?遭遇不幸,那他便将所有与此事有嫌疑的人通通杀掉为她?陪葬。
他和?她?一起死。
死后再做夫妻。
走了几步,谢洵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小腹处的疼痛,他伸手去摸,果然摸到了一手的血。
青年无奈地勾了勾干裂的唇角,他现在?已经迟钝到如?此地步了吗,连何时受的伤都不清楚。
鲜血顺着被捅了一刀的小腹处流出,沾红他单薄的中?衣,这样的伤势太过?明显。
谢洵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回走,从?那两具尸体身上又撕下一片黑色衣角。
青年倚着身旁的树干艰难站着,伸手把那片衣角牢牢系在?伤口处,充当纱布。
粗糙的衣服勒进翻出的血肉,痛意钻心,直达天灵盖,吞噬着谢衡璋所剩不多的意识。
牙齿咬破舌尖,谢洵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捂住小腹向不远处的山洞靠近。
分明是很短的一段路,可现在?走起来却仿佛隔了一条天堑,宛如?踩在?刀尖上,步步流血。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回到山洞。
看到始终安安稳稳靠在?石壁上的少女,谢洵这才松了口气,他扶着石壁,突然动作一顿,喷出一口血,呼吸声紊乱。
不远处的元妤仪似有察觉,眉尖微蹙。
谢洵吐出嘴里铁锈般的血,掏出袖中?的火折子,堆起几根柴火。
温暖的火光照着少女白皙明艳的脸庞,谢洵将她?的手拢在?掌心,动作极轻地按压着几个?安神静心的穴道。
少女蹙紧的眉尖果然缓缓舒展,不知昏迷时想到什么,紧绷着的脊背也?放松了些。
谢洵此时庆幸这几日忙着处理赈灾,他腰间挂着的水囊还?没来得及摘,他摘下水囊凑在?火边烤着,想要温一温。
然而下一刻又开始为难。
元妤仪虽说现在?情?绪放松,但意识模糊,谢洵将水囊凑到她?嘴边,她?也?只是浅浅喝一些,皱着眉吐出刚咽下的水。
平日里乖巧的姑娘,倔起来却让人一点办法也?没有。
谢洵第三次替她?擦干净沿着唇角流下的水,混着那些干涸的血迹,姿态靡丽。
这是给她?喝的水,可现在?元妤仪喝一口吐一口,反倒成了擦血的水。
谢洵的目光落在?少女苍白的唇瓣上,眼底闪过?一丝为难,元妤仪现在?发着热,除却生火维持体温,更需要喝些水。
谢洵想到母亲曾经劝他喝药的话,哑声劝道:“殿下,喝些水,对你的身子有好?处。”
但元妤仪现在?脑海中?昏昏沉沉,眼皮沉重,根本不能应和?他。
她?鼻端嗅到一股熟悉清淡的白檀香,虽然夹杂着浓重的血腥气,但还?是下意识向那个?人靠过?去。
看着疲惫的少女,谢洵也?没有办法,并未阻挡她?靠近的动作,只是伸手去探了探她?的额头,稍微降了一些,但依旧无济于事。
不信邪地又重复两次后,谢洵最终放弃了靠她?自己喝水的想法,低头凝视着肩头的人。
少女垂下的眼睫宛如?蝶翼,两腮浮起一抹红,秀眉凤目,纤秀精致的鼻梁,饶是现在?这般狼狈,但唇形同样漂亮。
谢洵怔然伸手,拂开落在?她?颊边的一缕乌黑发丝。
混乱的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成婚时,她?移开金丝团扇,露出那张明艳从?容的脸,含笑看着他唤了一句“郎君。”
谢二公子那时仍心有不屑。
一具皮囊,无论再美又能如?何?百年之后无非一捧黄土。
可就是这个?曾经被他弃如?敝屣的人,逐渐占满了他的整颗心。
谢洵低头,贴住她?滚烫的额头。
他多希望此时元妤仪能醒过?来,只要她?好?好?的,无论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沉默了半刻,谢洵收起过?往的思绪,看着少女微颤的神情?下定主?意。
他一直知道元妤仪的美。
正如?他明白她?心地善良,不被世间礼教所累,正如?他知道她?在?乎亲情?友谊,在?乎每一个?对她?好?的人,也?同样在?乎这天下的百姓。
“元妤仪,别不要我。”
清隽出尘的年轻郎君饮下水囊中?所剩不多的水,轻叹一声,从?未如?此逾矩。
吻技青涩,他只迷蒙地去舔她?干涩的唇瓣,元妤仪下意识张开嘴,谢洵轻轻咬住她?的下唇,将水尽数渡给她?。
元妤仪还?想往外吐,双手抵在?他胸膛,脸上浮现一丝迷乱,鼻端的白檀香很安心,纠结一瞬不再挣扎,反而往上抱紧他脖颈。
谢洵半睁着眼眸望着她?,眼底带着点同样的迷蒙,趁势将抵在?唇边的水又推回去,舌尖相触,激起怀中?人皮肤上浅浅的战栗。
小腹处的鲜血味和?唇齿间的幽香混杂。
洞口处灌进一阵风,火光摇摇晃晃。
两个?人紧贴的身影被放大投射在?石壁上,元妤仪觉得冷,下意识往青年怀中?靠近,哪怕他身上其实算不上热。
可总觉得安心。
谢洵察觉到她?的动作,扶住少女乏力的半边身子,又将水含在?嘴里,亲口渡给她?。
十指交握,石壁上的吻不断加深缠绵。
第42章 亏欠
如此重复不知多久, 水囊逐渐变空。
谢洵往后挪了挪身子?,贴在冰凉的石壁上,看着呼吸匀称平稳的少女, 她的唇瓣沾上水渍,饱满莹润。
青年缓缓站起身,将外?袍垫在元妤仪身后,又替她擦干净额头上沁出的汗。
做完这?一切, 谢洵猛的倒吸一口凉气,右手撑在石壁上, 才能勉强稳住身形。
小腹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那截衣带牢牢地勒着他模糊的血肉,开始往外?渗血。
他伸手正?要将那截衣带拆开再重新系紧时, 山洞外?又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是杀了吗, 怎么还有人?
青年的眼?眸半眯, 闪过危险的神情, 他没?心思再管腹部的血,撑住身子?往外?走, 随着血不断渗出, 他的呼吸也越来越乱。
几乎就在谢洵艰难抽出短刀的同一时间, 外?面的人露出半边身子?好奇地看了看。
是个少年, 还是熟人。
吴佑承脸上带着明显的惊讶, 几步跑过来,沉声唤了句,“谢大人, 您怎么在这??”
谢洵看清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脸, 心中绷着的一根弦倏然放松,咽喉里?含着的血猛的喷出来。
他的声音像是破了的玉, 嘶哑沉重,手中紧握的刀“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去?救殿下……”
吴佑承顺着他关切的视线去?看,果然看到浅浅火光中倚着石壁的少女。
然而?谢洵紧绷的心绪消散,整个人也恍若一个破败的人偶,面色灰败,沉重的眼?皮耷拉着。
“褀为,快给他止血!”
吴佑承身后响起一道破锣般的男声,尖锐刺耳,可少年却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声音,闻言立即伸手去?拆他已经被鲜血浸湿的旧衣带。
怎么还有第二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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