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非得用一张纸才能记住小公寓的地址, 那是“奔向新生活计划群”齐心协力锻造的呼神护卫。它的任务本该是驻守在海边, 忠诚地替一个好人驱散全部阴霾,守住即将奔赴的新生活。
触手可及的、崭新的、彻底自由和完全幸福的新生活。
只差一点,他们就陪cypress走到了。
“为什么要寻死觅活?”临走时, 有人回头扫了一眼,低声说, “有的人想活……还活不成。”
这话的音量并不高,说出来,就被海风吹散。
海滩的救生员来得很快。
在了解情况后, 这些人就想将裴陌送去附近医院, 做基本的身体检查和心理疏导。
“我不需要……我没有要寻死。”裴陌的视线冷沉下来, “只是个意外。”
他的嗓音极为嘶哑,像是那些海水并未被完全控出, 而是被慢慢灼烤成了细小的盐粒,仍然刺痛着蛰在喉咙里。
裴陌绝不会去医院, 更不可能任凭什么心理疏导来治疗他, 他还要这个幻觉继续, 他还没见那个冒牌货回来。
他要一直在这等, 等那个该死的、该千刀万剐的冒牌货回来。
然后……他要问, 为什么不一直陪着温絮白。
为什么不寸步不离地守着温絮白,为什么让温絮白一个人度过最后的时间。
难道温絮白这样一个人死去, 不会觉得难过?
难道就只是为了逃避,不敢面对那个迟早会夺走一切的惨烈终局?
只不过是为了这种愚蠢的理由,就把温絮白一个人留下。做出这种事的人,该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
“你在……问谁?”他耳旁的声音忽然响起来。
裴陌的念头被锁住。
他的视线空洞,动作极为僵硬,冰冷的手指痉挛着攥紧,直到那张纸几乎被揉碎。
他盯着救生员,仿佛对方说了什么极为可怖的话。
救生员壮着胆子,瞄了他两眼,又飞快补了一句:“你——在问谁啊……”
救生员只是见他喃喃自语、神情激烈,不自觉地紧张,才会忍不住这么询问——毕竟这地方的确常有闹鬼的传说,以至于这片沿海的不少人还信这些,信夜半鬼门开,信恶人将遭厉鬼索命。
这只是一句相当普通的提问,没有任何其他的含义,没有隐喻、没有反讽,实在非常简单和直白。
……然后这句问话仿佛将什么当量恐怖的炸药引燃,又像是轻飘飘落下最后一根稻草,于是粉饰太平的光鲜大厦瞬间崩解,轰然坍塌、灰飞烟灭。
裴陌的脸色骤然惨白,身体剧烈摇晃,崩塌的羸弱稻草仿佛是他的骨头。
他恍惚着踉跄后退,甚至尝到充斥喉咙的血腥气。
在问谁?
在……问谁?
把温絮白一个人丢下的是谁,让温絮白一个人死掉的,是谁?
用面目可憎、丑陋至极的自私鞭笞温絮白,挫骨扬灰都没用的恶徒究竟是谁……
……裴陌终于想通他是在这等什么。
他等在这,六神无主、焦灼不安,把脚钉在这片礁石里,是在等那个冒牌货买酒回来。
或者是随便什么孤魂野鬼,来个什么东西,然后弄死他。最好七窍流血开膛破肚,最好不得好死,最好下地狱。
他该死,十年前就该死,遇到温絮白——遇到温絮白的前一天就该死。
该千刀万剐地死透。
如果是这样,温絮白就不会被无妄之灾困住一生。
哪怕生了重病、哪怕被这场病残酷地打乱了全部的人生轨迹,温絮白也是温絮白,能活得透彻漂亮。
比任何人都坚强,没被这场病毁掉的温絮白……被他用十余年的光景,日夜不休凿去血肉。
温絮白终于被毁得彻底和干净。
干净到只剩一抔薄土、一方新坟。
救生员看着他忽然视线涣散、面无血色,失魂一样不停往海里退,更觉紧张:“不要动!别再走了——你的位置很危险!”
这里的海滩有暗流和锋利礁石,不熟悉的人轻则被礁石划烂腿脚,重则直接叫暗流卷进海底,连尸骨也未必找得到。
一声唿哨,几个精壮救生员扑上去,将裴陌按进海水死死压住。
救人要紧,他们顾不上更多,只能暂时任凭这个自溺者剧烈挣扎、被礁石划得破烂狼狈,先把人强行拖回岸上。
他们不得不用制服凶徒恶棍的办法,把人反剪手臂强压进沙滩,这个自溺者仍在绝望地抵死挣扎,半边脸擦着粗糙的沙砾。
“先生,如果你不去医院,至少你应当回家。”救生员问,“你住在附近吗?”
救生员无权把人硬送去医院,但眼前这个人已经实在算不上正常,如果没有足够的监护,恐怕还会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
压制着他的年轻救生员忽然找到线索,朝其他人招手:“过来……他手里有张纸。”
他们掰开那些死死攥着、僵硬到痉挛的手指,把几乎揉烂的纸条扒出来,借着风中摇曳的灯光看。
那个绝望的自溺者终于失神,瞳孔空洞,委顿下来不再挣扎。
“我认识,这地方离我家不远。”一个救生员辨认出字迹,他把那张纸放在裴陌眼前,“这是你家吗?我们送你回去?”
裴陌的瞳孔剧烈震颤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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