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苏城凉秋,清晨起了薄纱般的雾气,氤氲温润,让那黑瓦廊棚都尽沾了水汽,桥榭、楼台、亭阁、枕水人家的小木船,这是大不见形的艺术家之手所泼墨而绘的图画,任是一角,都是极美的苏杭风情,只差那丹红的戳印罢了。
街市一早便有热气腾腾的汤包,应该是那江苏靖江的蟹黄汤包,皮薄如纸,打开锅盖,热气中便见是一锅白净几近透明的包子,稍一动弹,里面汤汁隐约可见晃动,且香溢处处,直叫人垂涎三尺。
罗队长整了整警服,吸了口凉气,不由打颤,从赵局长府中出得来,见那街市的汤包实在叫馋虫噬咬得饥肠辘辘,便坐了下来大快朵而,吸溜着汤包里的皮冻,正呼美哉,却眼前见一个西服男子坐在对面,眼正直直盯住自己。罗队长张着的大嘴僵住,怔忡了会,忙将包子吐出,换上讨好的笑意,道:“早啊,燕帅,您……您不用去军部啊今天?”他自然是做贼心虚得很。
燕又良脸色阴沉,杀气腾腾地,盯着那罗队长,道:“罗队长,最近发了不少财吧?”
那罗队长缩了缩脖子,笑道:“哪能呢,我们也就领那点月钱,饿不死,也发不了的,哪像您呀燕帅,您是军统的大官,那才是吃香喝辣的呀!”
燕又良道:“军统的大官又怎么样,你罗队长还不照样拿我开涮吗?”那一字一句都是子弹,嗖嗖地射击,罗队长一听,便闻出了其中的火yao味儿来。
罗队长只是担心那事儿败露,却又一想,应是万无一失的事儿,时过境迁这么许久了,他燕又良也已娶了妾,这事是黄土故纸堆,时间给它蒙了尘覆了灰,谁也不去注意它了,便咧了嘴,露出一口烟牙道:“您看您说的,我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您开涮呀,您真是会说笑,嘿嘿。”
燕又良却忽地一笑,那杀气褪去,面色阴晴不定的,却笑得诡异十分,直叫琢磨他的罗队长心中极是忐忑,燕又良笑了问:“罗队长这么早从赵局长家出来,怕不是去警局吧?”
罗队长见势头已转,喉头悬着的那颗心定了定,道:“燕帅您不知道,我们赵局长有喜事了,这不派我去办事么?”
燕又良问:“什么喜事?赵局长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娶妾不成?”
罗队长一脸兴奋,道:“燕帅算您猜着了,赵局长自从与您在戏园子看过了那小姑娘唱曲子以后,就被那小姑娘迷住了,要娶她为妾呢,赵局长几乎天天都去听她唱曲子,出手也大方,但似乎那小姑娘不依,她妈妈也不肯放人,这不派我去说事儿嘛。”
燕又良只是风清云淡了道:“那小姑娘是不是叫牧莺?”
罗队长笑了忙不迭地道:“正是正是,赵局长让我今天把这事给定下来,日后可要请您作主婚人呢!”
燕又良却忽地一喝:“放肆!我燕又良的女人你们也敢动?你们可真行啊,动了我大太太,如今也想动我三姨太?!”
罗队长顿时傻了过去,他竟知道了他们收钱抓他大太太的事?这个茶园唱曲子的竟是他三太太?从没听说过的事呀!罗队长双腿软了软,吞下一口唾沫,道:“您说……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听,听不懂呢?我我局里还有事,就先行告退了。”说罢,就想溜,一转身,却衣领被拎了起来。
燕又良笑道:“罗队长那么急干什么呀,咱们来做笔买卖吧。”
那罗队长自然是走不成的了,只得乖乖坐下,大汗淋漓起来,道:“做什么买卖?”
燕又良笑道:“这样吧,你去告诉赵局长,把唱曲子的这女子的婚事给退了,她是我的人,谁也不许动,二则,你们在短时间内把我大太太毫发无损地找回来。”
那罗队长一听,退赵局长的婚事岂不是坏了他的好事?这不是简直要他的命么,不由地哭丧着脸,道:“燕帅,你干脆把我杀了吧,这事儿……”
燕又良笑道:“对,就是拿你人头作交换,这笔可是大买卖呢,办好了,你的头就还安然无恙地长在你脖子上,办不成,你的人头就得归我了,如何?”
罗队长本就怕死之人,不由扑通一下跪在燕又良面前,哭道:“燕帅,抓你大太太我们事前也不知道的呀,是人家给了钱,我们便……事后,你找失踪的大太太时,我们才发现抓的人是大太太,真的,我们也是蒙在鼓里!”
燕又良抓起他的衣服,狠狠道:“是谁花钱让你们这么做?”
罗队长哭道:“是,是……是城里的陈富绅……”
燕又良不由眼瞪如牛铃,原来如此!他气极而笑,怪不得那尊贵的富绅小姐肯委身为妾,不过是这样的名堂,抓去了正室的妻,她这妾也便成了妻,如此顺理成章之事。如此狠心的算计,如此狠毒的心思,与豺狼虎豹有何区别?
罗队长见燕又良一双眼血红,吓得簌簌而抖,道:“赵局长的事我这就给他去说,我这就给他去说。”说罢,又见燕又良仍是呆坐,便趁他不留神挣脱了一溜烟逃跑而去了。
燕又良独坐良久,方才回府。
燕母见他脸色不对,不由上前来问道:“良儿,你脸色不好,可是有什么事么?”
燕又良不语,只是往自己房中去,诗若自那次后,生起了些希望来,以为时间终究慢慢将他的心扭转,那个让他不顾一切娶回来的女子终会败在漫长的日子下,成为一堆记忆的飞灰。为得到他更多注意,便忙上前扶住他,道:“又良怕是公务繁忙累着了吧?”
燕又良笑了笑,又忽地摔开诗若的手,诗若在他猛力之下差点摔倒。燕母见状,不由来气道:“良儿,你这是干什么?你不待见诗若还不够,还想怎么的?”
燕又良听罢,一双眼狠狠地盯着诗若,诗若从未见过他如此冰寒而狠的眼神,如同恨不得生生吃了她,那眼中燃着熊熊怒火,只怕稍一靠近,便可将她烧成灰烬,不禁心寒地偎在燕母身后去。
燕又良却不说一话,独自回了房中。
燕母见极少见他这般样子,怕是心里有事气得不轻,实在不是惹事的当口上,便劝了那哭哭啼啼的诗若几句,由得他去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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