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老夫子隐隐有些怕这个叫林见鹤的少年。
他在桌前落坐的时候,自然而然坐到姜漫另一边,免得与林见鹤挨着。
这少年还未及冠,气质却很冷。他身长已然比同龄之人高出许多,再加上容貌出色,举手投足透露的矜贵,让人不敢小觑。
“吧嗒。”林见鹤放下手中筷子。
老大夫大吃的动作放缓,耳朵竖起来。
……像只警惕的猫。
姜漫刚要伸筷子夹笋子,却见林见鹤将老大夫面前那盘霍霍得差不多的炖蹄髈与她面前的笋干炒肉换了。
……换了。
姜漫睁大圆溜溜的眼睛,眼看着他将笋干炒肉移到了老大夫面前。
她眉头一皱,瞪了他一眼,伸筷子就要夹。
林见鹤却又漫不经心地拿起另一盘菜,将笋干炒肉换到了姜漫够不着的地方。
她撸起袖子,站起来去够,还是够不着。
“林见鹤!”姜漫冲他吼。有些东西说来奇怪,原主的口味与她极为相似,最喜欢吃的几样东西也是一样的。
林见鹤慢条斯理拿起筷子,夹了块笋干,姿态优雅得体,放进嘴里咀嚼。
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正看着这边的于氏。
她见林见鹤换菜,脸色有些白,视线跟他撞到,眼神慌乱,忙低下头熬药,柴火被她慌乱之中带倒,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姜漫宛如一只炸了毛的小狗,眼睛圆溜溜的,够了几下够不着,逼得她急了,眼见林见鹤又夹了一筷,她冷哼一声,手快速一伸,去截他手里的菜。
但她高估了自己的水平。
菜是没有劫到,筷子“啪”一声碰上去,将林见鹤夹着的菜都撞飞了。
林见鹤手一顿,将筷子缓缓放下,向姜漫看来。
姜漫有些心虚,她虚张声势一拍桌子,指着林见鹤:“你敢跟本姑娘抢菜,活腻味了?!”
林见鹤似乎是想了想,眉头拧了起来,不耐地将那盘菜放到她面前。
姜漫讪讪坐下,看着面前笋干炒肉,瞬间觉得不香了。
老大夫怂怂地刨自己碗中的饭,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暗暗警惕,若有不对,立即逃离是非。
姜漫跟那盘笋干炒肉大眼瞪小眼。林见鹤漫不经心随手将她的茶杯往地上一拂。
“啪——”脆弱的杯子摔到地上碎了。
姜漫低头看了一眼,嘴角抽了抽,往林见鹤脸上看去。
林见鹤冷漠无情:“手滑。”
姜漫咬牙,报复,这绝对是报复。
她笑了一声:“呵。”
神特么手滑,小心眼。
老大夫眼观鼻鼻观心,竟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风卷残云,将一桌菜吃得七七八八。
他打了个饱嗝,这才惹得姜漫看他。
“哈,真好吃。”老大夫讪讪。
“这盘笋干炒肉真不错。”他摸着浑圆的肚皮,一边啜茶,一边满足叹息。
姜漫看着几乎空了的盘子,握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
这老头子是怎么在她眼皮底下吃光她的菜的?
她目光锐利地向林见鹤看去,狠狠瞪他。
她明白了,他这是声东击西!
林见鹤冷笑一声,指节分明的手捏着茶杯,轻轻摇晃,目光落在晃动的茶水上,侧脸看起来沉静冷漠。
姜漫抓过一个馒头,狠狠咬了一口,那个力道,宛如咬在林见鹤脑袋上似的。
老大夫拿出一串钱给于氏:“就当饭钱了。”他不知道于氏与侯府的关系,住这样的房子,谁都觉得他们很穷。
姜漫想,于氏可能也想到了这一点。
这辈子她不走剧情,很多剧情早就不见了。
比如上辈子,她没有利用于氏夫妇对付姜柔,他们被侯府款待,享尽富贵。知情人都叹一句姜柔心地善良。不管亲生父母还是养大她的侯府,她都待他们极好。
于氏摆手拒绝老大夫付钱,但老大夫坚持,于氏便连连鞠躬收下了。
她手脚麻利收拾桌上碗碟,目光挪到地上打碎的茶杯时停了停,然后利落地蹲下将残片捡起来。
捡到最后一片,她愣住,抬头向林见鹤看来。
那一块正好踩在林见鹤脚下。
“公,公子,有劳——”
她面上皱纹很深,一道一道,像是用刀子刻上去的,看着林见鹤时,天然让人心生同情。
林见鹤垂眸,视线落在她眼睛里。
于氏脸色一僵,面上发白,手颤抖了下,忙从林见鹤脚边挪开:“是,是农妇冒犯,见谅,见谅。”
林见鹤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于氏看着那块瓷片,忙收起来,只是手抖得厉害,捡了几次才捡起来。
姜漫看见这一幕,目光若有所思,脚步不由自主跟着林见鹤走。
“饭菜有问题?”姜漫觉得林见鹤方才的目光很吓人,难怪于氏会抖得连块瓷片都捡不起来。
闻言,林见鹤回头看她,嘲讽道:“看来你还不算蠢得厉害。”
“……”
“不过,还是蠢。”他冷冷道。
姜漫咬牙:“再说一遍,谁蠢?”
林见鹤一脸冷漠,往村里走去。
姜漫冲老大夫挥了挥手,跺脚追上林见鹤。
“不要以为我跟着你,夫子的课业要求你我弄清楚这里的情况,若不是你耽搁时间,我早该来调查一番了。”
姜漫气得牙痒痒。
“既然没有做亏心事,于氏怎么怕你怕成那样?”姜漫揪了一片树叶使劲朝他后脑勺砸过去。
结果叶子掉下去黏在他的头发上。
别说,看背影,还以为是哪个美人头上簪了枫叶色的赤金簪子。
林见鹤脚下顿住,垂眸看着她脸上古怪的笑容,若有所思道:“但凡有点脑子,也知道饭菜没问题。”他若有所指地看向院里哼着小曲儿晒药材的老大夫。
那叫一个红光满面,意气风发。哪里有半点吃坏了的样子?
姜漫扯了扯嘴角,大步往村里走去,将他远远甩在后面。
于氏方才分明很慌张。
她还故意做了原主爱吃的菜。从小到大,于氏就跟一个幽灵一样看着原主,让她干活,让她受苦,她对这个孩子是没有爱的。
姜漫觉得她甚至恨她。
姜漫走着走着,脚步缓了下来。她觉得,这背后有问题。
她该去看一看姜柔了。
自从那日她被贵妃宫里的人打了板子,姜漫便没有见过她露面。
刘婆子倒是满府打探,听了不少传言。
经此一事,心胸狭隘的姜卓然心里记恨萧贵妃,侯府跟三皇子未来和睦的场面是看不到了。就算姜卓然老奸巨猾,表面迎合,暗处那个引燃火.药的引子早已埋下,迟早有一天要爆炸。
此事毕竟事关重大,关乎侯府盛衰。因着姜柔,姜卓然做出这样的豪赌,他心里不能说没有丝毫不介怀。
所以他这几日也没有去看姜柔。
侯府下人惯会看主人脸色,姜柔不知道因何原因得罪了侯爷,下人自然看人下菜碟。
此时去,姜柔心里估计要呕死。她时时刻刻都要比姜漫出色,比她优秀,比她受人喜欢。
她最受不了,是在姜漫面前矮一头。
想到这里,姜漫定下回去后便见见姜柔的计划。
“林见鹤。”她转头等着,寒风吹得她鼻头泛红,耳朵也红彤彤的,越发显得脸颊白皙。
“我去东边,你去西边。”她板着脸跟林见鹤分好任务,两人划河而治。
姜漫心想,林见鹤就算很厉害,也还是少年时期,远远没有长大后的心智能力。她还赢不了个小孩?
她一定要赢得他心服口服。
林见鹤冷嗤。果然,这个女人什么时候都很天真。
“哦。”他嘲讽着点了个头。
“……”
“走着瞧!”姜漫直接跑走了。
林见鹤看着她背影跑远,看了一会儿移开视线,目光冷冷地放在村口院子里。
“既然能换了三皇子,为何还要留着大皇子?”京墨曾小心翼翼问。
他当时疯得比较厉害,只记得心里隐隐有个声音提醒,不能毁了一切。他要等一个结果。
一切才回到开始,结果未知。姜漫是死是活……他笑了一声,薄唇勾起,眼神幽深,她的命是他的。
傍晚回去时姜漫以强硬的姿态将林见鹤带到承平门附近。林见鹤或许见识了来时她的凶悍,只安安静静上了马车,一脸冷漠。
下车时他拂袖就走,浑身冷意。
姜漫可谓把人得罪得透透的。
姜漫让刘婆子带她跟上去,看着林见鹤入了宫门方才返回。
刘婆子冷不丁道:“姑娘,你看上他了?”
姜漫一怔,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什么?”
“哈?怎么会?”
她摇头失笑:“你不懂。”
林见鹤是她上辈子唯一可以称得上朋友的人,一起走过很丧很难过的日子,陪伴了彼此很长时间。她看着阴郁的少年变得强大,她自己也从突然离开爱自己的爸爸妈妈的失落和绝望里慢慢缓过来。
总之,没有她,林见鹤也会是一个强大的人。但若是没有林见鹤这个朋友,在所有人都心怀恶意的情况下,她……不知道能不能走过来。
刘婆子嘀咕:“他脾气阴沉出身也不好,我看着他都不敢靠近,我看那个三皇子不错,你要不换个人考虑考虑?”
姜漫拍了拍她的脑袋:“不要乱说,胡思乱想什么。我帮他自有我的道理。”
刘婆子眼睛一亮:“长得是真的不错!”
姜漫似笑非笑道:“胥琛醒来后说什么了?你躲了他一天?”
提起这个,刘婆子脸色讪讪,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姜漫想起她上辈子的悲剧,缓和了口气:“你这张面具,差不多的时候也该揭下来了。”
刘婆子脸色一变:“不行。”
她缩到里面,警惕地看着姜漫:“你可不许乱说。”
姜漫:“你不乱说,我自不会。”
刘婆子瞪她一眼:“小气。”不就是拿林见鹤跟她调侃了一下,这么记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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