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少堂问陈长安:“姐夫,刚才你是怎么问的?再说一遍。”
陈长安搁下手中的筷子。
一字不差地复述:
“刚才我说:庙里的住持,就是佛祖的代言人。如果住持乱收钱的做法没有经过佛祖的允许,那就等同于渎职贪腐。那么问题来了,各寺住持就在佛祖的眼皮子底下搞贪腐,却不受惩罚。是佛祖不灵,还是佛祖也爱钱?”
“懂了。”
韩少堂端起前面那杯酒浅尝一口。
在陈长安、丁勇、韩思瑶三人的满怀期待下,韩少堂不慌不忙地整理着自己最近这半年的所学所悟。
他搁下酒杯慢慢说:“佛家,就讲一个‘缘’字。刚才我姐已经说了:缘起缘灭,世事本无常态。这个问题,就是缘起缘灭的问题。”
“那你认为,什么是缘起?”陈长安饶有兴趣地追问。
韩少堂又端起前面那杯酒。
若有所悟地说:
“就好像这杯子里的酒。在我们普通人眼中,这酒是真实存在。但在佛家的眼中,它并不是实体性的存在。”
“佛家认为自性本空。”
“也就是说,它的本性是空的,并不存在。它是因为各种因缘结合,所催生出来的一个虚象。”
“当高梁、酒曲、水等原料,通过各种机缘汇聚到一起,从而形成了杯子里的这杯酒,这即是缘起。”
“世间本无酒,它是因缘汇聚的结果。”
陈长安欣慰地笑了笑。
又问韩少堂:“那什么是缘灭?”
韩少堂见陈长安竟然没有出口反驳,心里也踏实了许多,信心指数蹭蹭蹭地往上飙了一波。
“缘聚则生,缘散则灭。”
韩少堂掏出打火机,将杯子里的白酒点燃,只见混杂着蓝黄两色的焰苗升腾而起。
韩少堂道:
“火与氧气的介入,对于酒来讲,这就是缘灭。但它同时又诞生了另一个缘起的故事——蒸气。”
“世间的所有事物,都是这样。”
“譬如世间本来没有我,因为我父母的基因结合在一起而有了我,这即是缘起,我死后化为尘泥,这是缘灭。”
说到这里,韩少堂拿只碗罩在酒杯中,盖灭了火焰。
韩少堂把目光投向陈长安。
又继续说道:
“说回各地寺庙收钱敛财的事,这算是一段孽缘。”
“和尚要吃饭、政府要收税、满腹贪嗔痴的香客也需要有精神慰藉,当这些机缘汇聚到一起的时候,即是缘起。”
“佛祖什么也不说,为什么?”
“因为佛祖知道有缘起,就一定有缘灭的时候。”
“缘聚则生,缘散则灭。”
“至于这个孽缘能够持续多久,是十年、二十年?还是一百年、两百年?一千年?这就要看什么时候缘散。”
“譬如政府不再向寺庙收税。”
“譬如香客不再有贪嗔痴,不需要精神慰籍。”
“这些因缘都散了,自然就会缘灭。”
“所以,寺庙收钱的事,归根结底是因缘未散。”
“至于佛祖灵不灵,佛祖爱不爱钱,都是虚妄之言。由始至终,佛祖什么也没有说过。”
听韩少堂说到这里,丁勇的心绪也凝重了许多。
丁勇蓦然意识到,自己初一十五去庙里上香,是因为贪嗔痴在作祟,并且他这种行为助长了社会上的孽缘。
不过,这并不妨碍丁勇打心里欣赏韩少堂的见解。
丁勇含笑望向陈长安:“我就问你,这回你服是不服?”
陈长安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回味好一阵,蓦然想起了去年跟余闻念在法承寺打过一个赌。
当时是赌余闻念会在三年内出家当和尚。
双方的赌注是这样:
如果余闻念在三年内剃度出家,输了,那他就要把所有家产捐给韩思瑶的瑶安扶贫基金会,支持扶贫事业。
如果余闻念没有在三年内剃度出家,那他就是赢家。
那陈长安就要在拥有主宰一方的权力时,抹掉法承寺的商业属性,让寺庙回归本来面貌,留一方净土,由政府承担法承寺的正常开销。
这是余闻念当时提出来的要求。
现在看来,余闻念已然深知缘起于哪里,他渴望灭掉这种社会性的孽缘,所以才会提那样的要求。
陈长安收起无限感慨,冲丁勇和韩少堂笑了笑:“这次我输得心服口服,你们赢了。”
“哈哈,我就说嘛,我是个有悟性的人。”
韩少堂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直接把自己捧上天。
他敲着桌子对丁勇说:“还拜把子不?”
“必须拜,吃完饭就拜。”
丁勇也是说一不二,脑子里已经浮现出桃园三结义的熟悉画面。
不过他脑子里还有一件好奇的事。
他笑问陈长安:“之前你说余闻念进庙上香,跟我进庙上香不同,哪个地方不同?难道他烧的香能把佛祖熏得打哈欠?”
“本质不同。”
陈长安把韩少堂的香烟拿起来点了一根。
深吸一口。
仿佛这口香烟就是佛祖喜欢的香火,一口就可以打通天灵盖。
陈长安有条不紊地说:
“你进庙上香,是为了祈福,是贪嗔痴在作祟。”
“余闻念进庙上香,他不是为了祈福,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信仰。”
“就像外门弟子见到祖师爷那样,上香堂只为行礼,心无所求。”
“说白了,老余是个澄澈通透之人,你跟他没法比。”
光听前面几句,丁勇还勉强能接受,毕竟陈长安说的都是事实,但听到最后一句时,丁勇又有种想抄家伙的郁闷感。
丁勇道:“如果他澄澈通透,那他为什么还有贪欲?”
“他贪什么了?”陈长安笑问。
丁勇道:“他已经有上千亿的身家,但他还是不知足,一直在不断地扩大投资范围,想尽办法圈钱,这不是贪是什么?”
陈长安轻吐一口烟。
不慌不忙地回笑:“你不是他,你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你怎么知道他扩大投资范围是为了圈钱,还是为了扶持地方产业的发展?”
“他拿项目,首先考虑的就是项目的可行性,这就是为了钱,并非做慈善,你洗不白的。”丁勇笃定地回道。
陈长安不以为然地笑道:“别急着下定论,时间会证明给你看,他到底是不是把钱摆在第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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