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陪我去看一场演出,票已经买好。”
沈薇耐心地等待着陈长安吃完第四碗面。
之前沈薇已经给韩思瑶打过了电话,她本想约韩思瑶。结果韩思瑶说今天要去孤儿院慰问扶贫,抽不出时间。
手里两张连座票,总不能一个人去看。
况且东方歌舞团第一次来吕州演出,机会难得,节目单也丰富,既有意大利名剧《弄臣》,也有国内名剧《白毛女》、《原野》。
看演出?
江南沈家的千金小大姐,生得花容月貌,想约什么样的男人约不到?红三代的背景,足以令官商两界的公子哥争相攀附。
她却非要揪着我不放,我这上辈子是积了什么德?
陈长安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沈薇见陈长安不吱声,又道:“心怀人文主义的思瑶,她肯定不会肤浅地把红颜知己曲解为情妇。”
“别这么肯定。”陈长安道。
沈薇笑了笑:“你否认不了,就好比她有一块美玉,我说这块玉好漂亮,她并不会误以为我是想夺宝。互相包容与互相欣赏,这是我们之间的共识。所以她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都会打电话跟我倾诉,包括她不能生育的隐私。”
“她缺心眼。”陈长安笑道。
沈薇回笑:“我看缺心眼的人应该是你。你之所以娶思瑶,不就是因为她拥有常人所不具备的人格魅力?占有欲太强,是种自私自利的行为,我们不可能会犯这种错误。你如果把凤凰当麻雀看,那你未免有点小瞧我们。”
“你们确实很优秀。”
陈长安不置可否地给了一个客观评价,不管是韩思瑶还是沈薇,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点——精神追求凌驾于物欲之上。
这跟她们的出身有关。
她们打小就不缺衣少食,物质基础丰厚,再加上一定的家教与文化熏陶,过剩的精力便会自然而然地向精神领域倾斜。
这是底层普通老百姓所不具备的先天条件。
底层老百姓,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在为物质而奋斗,为生存而奋斗,根本就没条件去追求精神领域的东西。
因此,一只麻雀要蜕变成一只真正的凤凰,必然要跨越阶层。
这一步难如登天。
陈长安仔细想了想,去看看演出也挺好,吕州的发展定位是美食经济,而美食经济的本质是走文旅路线。
所谓的文旅,就是人文艺术和旅游产业。
在吕州这样的四线小城,人文艺术可以说是一片空白。
在精神领域,市民们更热衷于去光顾ktv、酒吧、洗浴中心等带有欲望色彩的地方。这也应验了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生理需求是人类最底层的需求。
市里那几家电影院,也是门前冷落车马稀。
对于许多人来讲,拿几十块钱去电影看一部电影,还不如多掏几十块钱去洗浴中心泡个脚。
泡脚,最少有妹子伺候,可以像大爷一样享受一下。
至于电影,在电脑上下载免费的难道不香?而且能看到电影院看不到的马塞克大片,一次精神文化的苦旅,更适合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进行。
在这种以欲望为基础的人文环境中,吕州没有歌剧院,也没有音乐厅,甚至连个像样的体育馆都没有。
老百姓天生对歌剧不感冒。
大家也许知道《白毛女》讲的是什么,毕竟小学课本上学过,但什么是《茶花女》?什么是《弄臣》?什么是《原野》?
许多人连名字都没有听过。
东方歌剧院来吕州搞演出,也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
用底层老百姓的话来讲,这叫头铁,不怕撞个头破血流。但底层老百姓不知道的是,这背后有政府补贴,人家确实不怕赔钱。
东方歌剧院,是陈长安和袁刚协商之后请来的,目的是试水。
吕州要想发展成一座真正的文化名城,必须建立起上层文化的意识形态,让那些所谓的高雅艺术走进底层老百姓的视野,开拓老百姓的眼界。
为吕州奠定人文基础,这是一趟真正的文化苦旅。
总得有人带头迈出第一步。
演出地点是在吕州市的文化宫,场馆不大,最多只能坐五百人。
场内座无虚席,这也是政府的杰作,陈长安的策略。市里给各单位摊派了任务,向市民们免费赠票,必须全场满座。
陈长安与沈薇坐下来之后,感受最深的是好吵,有种走进了菜市场的感觉。
第一出演的是《白毛女》。
等演出正式开始时,场馆内稍微安静了一点,但依旧有人嗑瓜子、有人对《白毛女》评头论足、有人聊免票赠票的事……
各种声音不绝于耳。
对于那些管不住自己嘴巴的老百姓,他们能在谈论时把自己的声音压低,已经是种素质的体现,陈长安如此想着,不能强求。
四个小时的演出,等到结束时,陈长安看到好多人仰躺在椅子上打呼噜。
好滑稽的观剧画面。
沈薇掏出纸巾擦了一把眼泪:“《白毛女》的时代悲剧,和《茶花女》的爱情悲剧,真的有点费纸……”
“所以思瑶不来看,她也眼窝子浅。”陈长安笑道。
沈薇作出了深刻的总结:
“这不是眼窝子浅。”
“人文主义最伟大的地方在于,不管我们自身的生活环境有多优渥,我们一样会对社会中的种种苦难产生共鸣。”
“现在我非常理解思瑶辞官后为什么要成立扶贫基金会。”
“我想,她不仅仅是为了支持你的工作,她同时也是为了实现她自己的人文主义情怀,她看不得这世间的苦难。”
见沈薇鞭辟入里,洞察秋毫,眼里却还淌着悲悯之泪。
陈长安好想把她揽入怀中,认可她的人文主义精神。却见前排有个人站出来点了一支香烟。此时已经散场,周围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
定睛一瞧,那个人居然是丁永春的儿子,丁勇。
丁勇显然听到了陈长安和沈薇的谈话。
他走过来笑说:“四年没见,你已经从一个小科员升到了正处级,你说我该恭喜你还是该调侃你?艳福不浅啊你。”
“我们是朋友,你别乱说。”沈薇正色道。
陈长安笑言:“优秀的人不管走到哪里,都不缺异性的欣赏。如果单从欣赏角度来讲,我陈长安确实艳福不浅。”
“呵呵,看来我妹妹丁红,她确实是配不上你。”
谈笑间,丁勇打开烟盒,递烟给陈长安。
陈长安虽然戒了烟,但在两种情况下他还是会抽烟,一种情况是去监狱看人时必抽,二是特殊人物递烟过来时,他不会拒绝。
陈长安从丁勇的烟盒中抽一根出来,点上缓吸一口。
“去探望过你父亲?”
“前天去看过他,他的精神状态比我想象中更好,脾气也比我想象中要大一点,拜你所赐,他差点搧我一耳光。”
提起这事,丁勇的脸上不但没有怨愤之色,反而带着一丝笑容。
仿佛这一切无足轻重。
丁勇瞧了瞧沈薇,又对陈长安说:“你俩把我爸送进了监狱,然后你还幻想着让我配合你把吕州经济搞上去,我就纳闷了,谁给你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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