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婶虽然在城里有了家,身上依旧保留着勤劳朴实的优良传统。
一朝回到村里,她便忙着不停,不仅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她甚至把门前的小菜园也翻整了一下,撒上了油麦菜的种子。
她也不想想她在老家能住几天,反正就是看不得菜地荒在那里。
陈长安想着长痛不如短痛,晚上吃饭的时候,直接为韩思瑶扛雷,在饭桌上说自己因为喝酒伤身,导致现在不孕不育。
原本还算欢愉的家庭气氛,当场凝滞。
大家都停止了吃饭的动作。
见三叔和三婶不约而同地望着陈长安,那目光要多震惊有多震惊,满怀愧疚的韩思瑶也不敢吱声,默默地低着头吃饭。
“你去医院做了检查?这是医生说的?”三婶问。
陈长安点头“嗯”了一声,并端起一副苦闷的姿态:“以前爷爷传给我的医术,我都用过。调理了大半年,还是生不了,这就是命。”
三婶和三叔都沉默了,他们显然相信命运天注定。
悲郁之色跃然于脸上。
过了好一阵。
三婶重新拿起筷子往韩思瑶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生不了就算了,好好吃饭,瞧你都瘦成了什么样子……”
“谢谢婶。”
韩思瑶低着头,眼泪掉在碗里。
这时,后知后觉的三叔也看明白了真相,对韩思瑶说:“思瑶,这是长安那兔崽仔闯的祸,不怨你。”
“你叔说得对,这事不怨你。”
三婶的眼眶里也是泪光盈盈,但她脸上却挤出了一丝笑容,就像呵护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搁下筷子给韩思瑶递纸巾。
好好一顿晚宴,最后搞成悲情大会。
陈长安仅吃三分饱就下了桌,给大家充足的时间去释放情绪。陈长安无聊地在村里转了一圈,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陈大狗家。
这一路走过来。
陈长安深深地感受到,这就是个充满悲剧的世界。
年关时节。
是村里最热闹的时候。
在外务工的年轻人,都陆陆续续地回了家,两种不同的思想火花也是在这个时候拉开了冲突序幕。
一方是以传统思想为代表的老一辈。
老一辈不仅热衷于询问你的工作和收入,他们对催婚、催生儿子的执念也很深,年年都要来一次。
另一方是“身世浮沉雨打萍”的年轻人。
把文天祥的这句诗用在这一代年轻人身上,陈长安觉得很贴切。这虽然不是一个山河破碎风飘絮的时代,却是一个身不由己的时代。
为了生计。
许多年轻人不得不背井离乡,跑到千里之外去务工。在外漂泊不定、孤苦零丁,这就是这一代年轻人的生活写照。
在外面生活久了,大家都觉得自己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对老一辈的各种催表现得十分抗拒。
然而,他们永远都不会承认自己其实也想结婚生子,不会承认是因为自己口袋里那三瓜两枣不足以支付高昂的结婚成本。
但是,当他们去小店买烟时,他们又很阔气。
兜里揣着华子,逢人就派。
还有,当村里有人喊三缺一时,他们也不觉得口袋里那三瓜两枣不足以支付高昂的赌资。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现象。
他们渴望从博弈中暴富,却从不思考博弈的本质是什么。
多数人都是在赌运气。
被职业赌徒收割。
输光了口袋里那三瓜两枣之后便会低调许多,等过完了年就重新起程,去外面漂泊一年,等到年底的时候再回来继续赌,重复被收割的命运。
如此往复循环。
他们对见过世面的定义,通常局限于眼睛所见的东西,以及耳朵所听到的事情,甚少包含脑子里所想到的东西。
辩证性地思考,这是一件很伤脑筋的事。
他们习惯于被动地接受外界信息。
只要喝一碗别人端过来的心灵鸡汤,他们便会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顷刻间便觉得自己已经悟道。
令陈长安没有想到的是。
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陈大狗同学,在三十而立的年纪,居然也喜欢喝心灵鸡汤。
陈长安跟陈大狗围坐在火堆边。
抽着陈大狗递过来的华子,耳听陈大狗的人生感悟:“我听说你好几次都差点被撤职,官场水深,你得学会逆流而上。有个大师曾经说过:人生就是不断地挑战自我,把不可能变成可能,哪怕是输得遍体鳞伤也不能怯而不前。”
“哪个大师说的?”
“我不记得了,在网上刷到的,我觉得这话很在理,如果一个人连挑战自我的勇气都没有,成不了大事。”
大狗显然很信奉这种鸡汤式格言,说的时候眉飞色舞。
陈长安哑然失笑。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它永远变不成可能,这是相对的存在。就像世间事物的真与假,客观上的假,它永远变不了真。”
还有。
一个人输得遍体鳞伤之后,如果还一个劲地往前冲,不停下来原地反省,那叫挑战自我?
你那叫盲目自杀!
陈长安很想说,这种逻辑混乱的毒鸡汤还是少喝比较好。话到嘴边,陈长安又硬生生地憋回了肚子里。
动底层人的观念,等同于刨底层人的祖坟,这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陈长安夹起烟吸了一口:“大狗,村长儿子去年跑货车,拉建筑垃圾都赚了十几万,你为什么不去搞?”
“我没那个什么证。”大狗很实诚。
陈长安意味深长地提醒陈大狗:“建筑垃圾消纳许可证,你只要去工业园管委会申请就可以,那个证不难办。”
“村长儿子托了关系才搞到那个证,我又不认识人。”大狗拿起火钳,把火堆里烧残的柴火整理了一下,火势立马旺了很多。
就在陈长安无语的时候。
大狗又郁闷道:“其实我去年在工地上也挣了六万多,就是没拿到钱。包工头是双林镇人,叫毛有亮,那狗东西故意拖着不给。”
“把你的手机拿来。”
“干嘛?”
“我帮你要账。”
“你认识他?”
“我认不认识他,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认识我。”
陈长安接过大狗的手机,直接打开免提功能与毛有亮通话:“毛有亮,你是不是拖欠了陈大狗的工钱?”
“你是……陈书记?”
“嗯。”
“不好意思,陈书记,没想到这点小事居然会惊动您。您听我解释,我不是想拖工钱,主要是有些账目还没弄清楚。不过,既然您开了口,我现在就可以把工钱结给陈大狗。真的对不住,这事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新年将至,代我向老旺叔问个好。”
陈长安说完便挂断了电话,将手机还给陈大狗。
此刻的陈大狗显然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想不明白毛有亮听到陈长安的声音之后,为什么会吓得跟个孙子一样猛道歉。
现在的小镇长,有这么大权力?
陈大狗难以置信地问陈长安:“兄弟,你是不是升了官?”
“工业园与双林镇的大小事,都是我说了算。”陈长安笑道:“你别光顾着埋头干活,有时也得抬头看看路。”
“牛逼。”陈大狗兴奋得眉开眼笑:“刚才你说的事,现在我懂了。过完年我就去办那个什么证,跑运输。”
“办了证就要好好干,别捅篓子。”陈长安提醒道。
陈大狗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我指定不会干得比村长儿子差。兄弟,话说你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官?权力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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