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的大夏天,工地上到处都是汗流浃背的民工。再过三个月左右,元物集团的工程便可以全面竣工。
到时双林镇也将全面踏上正轨,迈入一个全新的美食经济时代。
陈长安摘下安全安全帽,蹲在路边的树荫下点了根烟。
想了好久。
脑细胞都快要熬干,还是搞不懂严峰到底有什么把柄落在张少华手里。为了防止问题扩大化处理,堂堂市委常委、组织部部长居然拱手投诚。
下午。
陈长安又跑了一趟市里,约纪委的沈薇到红梅面馆吃面。
在人性博弈的世界里。
只有知己知彼才能进退自如。
信息资源,有的时候比财富、权力更重要。在过去这两年,陈长安之所以能一路奏凯,就是因为熟知每一个对手的弱点。
“坐,今天我自掏腰包,请你吃吕州最好吃的牛杂面。”
“当然是你掏腰包。”
红梅面馆的面很好吃,这事沈薇早就知道。
沈薇盯陈长安也确实跟盯贼一样,每次陈长安一到市里请客吃饭,具体请了谁、在什么地方吃,沈薇都盯得一清二楚。
她早就跟在陈长安屁股后面,来红梅面馆尝过牛杂面。
虽然至今没有抓住陈长安的把柄。
但她始终不信陈长安是个干干净净的清官,一个山里出来的草根,某一天突然坐拥三千万家产,官场升级就跟玩游戏一样轻松。
在沈薇看来,这是“巨贪”、“巨腐”才能打开的人生模式。
沈薇带着试探性的目光调侃陈长安:“说吧,突然请我吃牛杂面,是不是心里有鬼?若是知错能改的话,你也算是个好同志。”
“小薇薇,我不介意你一直盯着我,但你不能污蔑我。”
沈薇的套路,完全影响不了陈长安的心情。
陈长安两眼望着碗里的面条,抄起筷子猛嗦一口,顿时就有种不枉此生的幸福感,脑子里开始盘算着怎么把老板娘的美食秘方弄到手。
见陈长安总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沈薇除了郁闷就只剩无语,如果不是陈长安才二十多岁,她真怀疑坐在自己对面的是一只修练千年的老狐狸。
“今天请你吃面,主要是想问你个问题。”
“你想知道什么?”
“双林镇有些工作还没有交接清楚,能不能让我见一下张少华?我知道你们的规矩,你可以在旁边全程盯着。”
“不行。”
“我是为了工作。”
“不行。”
“双林镇那么大的工程,出了问题谁负责?”
“不行。”
面对陈长安那副郁闷无语的表情,沈薇似乎有种一雪前耻的畅快感,徽笑间露出了两个清新的小酒窝。
为了避开沈薇得得意的眼神,陈长安低下头嗦了一口面。
“小薇薇,你这么不懂事,小心没朋友。”
“如果你有朋友,你还用得着来求我?告诉你,我这人可记仇了。说,以后还敢不敢往我脸上喷二手烟?”
“你这话问得太没水平。”
“什么意思?”
“我若说敢,会显得我这人太狂妄;我若说不敢,又会显得我很虚伪。如果这两个答案都有损我的形象,那我肯定不会正面回答你。作为纪委的一员,当你抛出一个问题后得不到正面回答,那你就等于问了一句废话。”
“你的辩证思维不错。”
“看在我免费给你上了一课的份上,现在可不可以带我见张少华?”
“那我也免费给你上一课。”
“上什么课?”
“我作为一个党纪党风的维持者,你走后门居然走到我面前来了,这不是讨打吗?三岁小孩都不会主动把屁股撅起来让人打。”
沈薇笑眯眯地陈长安,似乎很享受这种一招制胜的乐趣。
陈长安豪气干云地拱手认输:“沈老师厉害,谢谢手下留情,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
“你这么想见他,真的是为了交接工作?”沈薇搁下手中的筷子,抽张纸巾擦了擦嘴,饭量只有陈长安的四分之一。
陈长安回道:“既然见不到,再聊这个没意义。”
“既然聊这个没意义,那我们聊聊李玉玲。”沈薇问:“你承不承认是你把李玉玲推向违法犯罪的道路?”
“这黑锅来得好突然。”
陈长安也搁下了手中的筷子,含笑望着突然变得神情肃穆的沈薇。
沈薇分析道:“你知道李玉玲有攀比心和虚荣心,于是你让韩思瑶反复约她去逛街购物,不断地刺激她。你敢说你这么做不是为了勾起李玉玲铤而走险的决心?李玉玲一犯错,张少华就得进去,你敢说这不是你的真实意图?”
“听过庖丁解牛没有?”陈长安意味深长地问。
沈薇不置可否地说:“当然听过,这跟我们现在说的事有什么关系?”
陈长安道:
“有的屠夫杀牛,三五天就得换刀;有的屠夫杀牛,一个月换一次刀;而给梁惠王杀牛的那个庖丁,他的刀可以用一年,不磨不换还很锋利。”
“为什么?”
沈薇不以为然地说:“大家的技术不同,结果当然也不同。”
“这不是技术问题,而是对事物的认知不同。”
陈长安点上一根烟。
又继续说道:
“三五天就换一把刀的人,总是拿刀去砍骨头,刀口想不缺也不行。”
“一个月换一次刀的人,他们虽然不会动不动就把刀口往骨头上砍,但由于对牛体结构缺乏深刻的了解,偶尔也免不了会有斩切的时候。”
“但你不能说这两种人是傻子,也不能说他们的技术不行。因为在他们的认知里,斩切也是一种技术活。”
“给梁惠王宰牛的那个庖丁则不同,庖丁对牛体结构有足够的认识。”
“他每次下刀都会精准地切向牛体最薄弱的环节。”
“譬如说筋骨相连的薄弱点、骨关节之间的缝隙,都不需要怎么用力,轻轻一刀下去就可以将牛肉分离。”
“甚至闭着眼睛也能把牛肉和牛骨分离出来。”
“同一件事物,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认知。有的时候。你以为你的做法才是正确的,但那未必就是最佳的做法。”
“相对理想的做法应该像庖丁一样,遵从自然规律,顺应天道。”
听陈长安说到这里,沈薇的脑袋里已经一团浆糊,庖丁解牛的故事她已经听懂了,做事要遵从自然规律、顺势而为。
这个没毛病。
但这事跟陈长安刺激李玉玲走向违法犯罪的道路,有什么关系?难道把李玉玲往犯罪的道路上引,也叫顺应天道?
沈薇凝望着陈长安:
“如果你把自己比作庖丁,把李玉玲比作一头牛。然后你用精妙的手法去支解她的人生,我觉得你这人真的好恐怖。”
“你这不叫顺应天道,你这叫操控别人的人生。”
陈长安吸上一口烟,扭头缓缓地吐向身后。
随后又回过头来对沈薇说:
“庖丁解牛,你只听懂了一半。”
“假如你确信我们做事要遵从自然规律,那你就应该认识到,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有其自身的发展规律。”
“譬如马路边上那棵梧桐树。”
“当秋天来了的时候,不管你干不干涉,它的叶子一定会发黄、会掉落。”
“李玉玲的事也是这样。”
“在她的人性中,如果贪婪两个字是主要成份,那不管你刺不刺激她,她迟早都有欲求不满的时候。”
“而当她那种欲求不满的情绪一旦达到临界点,她利用张少华的职权去收受贿赂也是早晚的事。”
“我所做的一切,如果你真的用心去思考。”
“你应该不难发现,其实我这是在救她,我是在给这个社会止损。”
“我让她早点看清自己的贪婪,她便能早日悔悟。同样,她家那点事早点东窗事发,那这个社会要承担的损失也会少一点。”
“你总不想看到她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一直腐下去吧?”
“到时小贪养成大贪。”
“这一切最终还是要由社会来买单,将来受损最大的是老百姓,我相信那也不是你想看到的结果。”
陈长安这一席话,把沈薇说得哑口无言。
作为一个政法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沈薇向来对自己的才学很自信,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也有很浅薄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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