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或许在于平衡,平衡天人、平衡鬼神,但最重要的是,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苍生,”癸娘说着,又低头笑了笑,“罢了,不提了……也不一定对。我只要知道,我先前所想,是大错特错,便足矣。”
“你想明白了就好。”崔灵仪笑了笑。
“嗯,想明白了,”癸娘又说,“或许,这几千年的苦痛于我而言,也是一种历练。曾经的年少无知、执迷不悟,让我失去了我本来的双眼,可如今,我不必用眼睛,也可看到众生了。”
她说着,站住脚步:“若是师姖还在,她应当很欣慰……唉,也不对,她不一定欣慰,说不定还会恨铁不成钢。几千年了,我竟才悟得了这个道理,真是天下一等一的蠢才。”
“是同我在一起之后,才明白的,”崔灵仪说着,低头浅笑,“我实在是幸运,竟能见证你度过曾经的迷惘。”
“是呀,”癸娘笑着挽住了崔灵仪的手,“我还要多谢你呢。”
两人说着,一路向前走,不多时,便到了一片高岗前。这高岗上种满了松柏,松柏之间,便是无尽的墓碑。
“他们就葬在这里。”崔灵仪说着,便牵着癸娘的手,一步一步向上爬着。她记得,父母当时埋葬的并不算高。可如今,她爬了许久,竟还没见到她亲手立下的碑。
“我记得……是在这里。”崔灵仪立在树下,望着身边的墓碑,一时不知该向何处走了。她不敢相信,如今她竟找不到父母的坟冢了。
“怎么了?”癸娘问。
崔灵仪笑了笑,可呼出的气却染着哭腔。“我……太久没回来,找不到了。”她说。
癸娘听了,连忙安慰道:“没事的。”她说着,又引着崔灵仪的手握在了木杖上:“让它来指引你。”她说着,催动灵力,木杖上便生出了一缕黑气,从崔灵仪的眼前飘浮而去,最终,落在了一堆齐胸高的野草里。
崔灵仪愣了一下,连忙奔了过去,路上还被石头绊了一下。可她顾不得疼痛,又连忙爬起,好容易到了野草跟前,伸手便向野草中探去——果然是一方冰凉的石碑。
刹那间,崔灵仪泪如雨下:“娘,宁之不孝……”
她跪了下来,连叩了三个响头,这才又拔出剑,奋力地清除着野草。她费尽了力气,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让那石碑显露。碑后坟包上的野草,她却是无力清理了。
她痛恨自己如今的虚弱。她将剑深深插入泥土,用袖子拂去了墓碑上的泥土,这才又拿出买来的香烛纸钱,在坟前点燃。终于,她做完了一切,又跪在坟前,无声而隐忍地垂首痛哭。
癸娘从她身后走来,与她一同跪下,又拥她入怀。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拍着她的手臂,安抚着她。纸钱焚烧的火光映在她们的脸上,很快便烤干了崔灵仪面颊上的泪水。良久,崔灵仪终于缓了过来,却仍依靠在癸娘怀中。
“癸娘,”她问,“你说,我娘,会怨我么?”
“不会,”癸娘轻声说,“她若知道你这些年受了苦,只怕心疼你还来不及,如何还会计较这些小事?”
“他们……都已投胎去了么?”崔灵仪问。
癸娘点点头:“很早之前,就去了。”
“好吧,”崔灵仪说,“今日,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事。”
天色渐晚,墓碑前的纸钱早已燃尽,灰烬尽数被风吹在了崔灵仪身上。在乌鸦的乱啼声中,崔灵仪垂眼看向香烛,只见那香烛也只剩了半寸。她又仰头看了看天,却只看到了林木遮蔽,但是她知道,月亮多半也升起来了。
“癸娘,”崔灵仪开了口,声音有些发虚,“我们今夜不回城里住了,好不好?”
“你想在这里守着?”癸娘问。
“嗯,”崔灵仪轻声应道,“我想在这里。”
“好,”癸娘说,“那我们便在这里。”
“癸娘,”崔灵仪在她怀里说,“时间还早,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不然这一夜,未免太难熬了。”
“好,”癸娘说,“你讲,我听。”
崔灵仪笑了,终于将一切娓娓道来:“从前,有个羸弱的小奴隶,生来就如同猪狗,被人打骂、奴役,每日里吃也吃不饱、睡也睡不好。小奴隶就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一路磕磕绊绊,好容易活到了十五岁。”
“有一日,小奴隶又被主人命令去搬一些重物。可那时,小奴隶身体虚弱,勉力走了几步,便摔倒在了路上。主人气急,就用鞭子狠狠抽打小奴隶。小奴隶无力反抗,除了呼痛,什么也做不了。”
崔灵仪说到此处,又笑了:“可就在此时,有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姐忽然出现,制止了那主人。她说:‘如此惨厉的哭声,你当真忍心听么?’主人也是好笑,只回了一句:‘那我叫她闭嘴。’”
“然后呢?”癸娘问。
“然后,主人便想用鞭子将那小奴隶抽到闭嘴,”崔灵仪说,“可那富家小姐自然是不愿的。她出手阔绰,直接从那残暴的主人手里买下了奴隶。奴隶满怀感激,以为遇到了一个更好的主人,发誓以后要为小姐赴汤蹈火、效犬马之劳。”
“可是小奴隶没想到,小姐在买下她后,只对她说了一句话,”崔灵仪顿了顿,重复着,“‘从今以后,你自由了。’说罢,小姐也没有再看她,转身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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