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忽然抬起手来,登时在水里捡起一阵暗流来。崔灵仪站立不稳,本想拔剑去拦,可看着姜惜容,她又不忍心。不过片刻的犹豫,她便彻底失了重心,被暗流冲到一旁,压在了墙上。而癸娘竟被暗流卷起,直向那阴鉴而去。
“癸娘!”崔灵仪叫了一声,终于拔出剑来,劈开水流,便向癸娘奔去。癸娘如今正是虚弱之时,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在癸娘即将到阴鉴跟前时,她一剑刺去,终于将水流斩断,又将癸娘接住,揽入怀中,又挡在身后。
“惜容,”崔灵仪道,“既如此,还是我来吧。你看了,也可放心了。”她说着,直直大步向阴鉴走去,换了左手握剑,将右手覆于镜面之上。手掌触碰到镜面的一瞬间,镜面上的水波忽地向内旋起,混乱中,镜面竟变化出无数颜色。
崔灵仪望着那镜面,还没反应过来,便又被这阴鉴重重弹开。好容易才站稳,却听阴鉴上传来声音。
“那便是崔家的姑娘,是个克星。”
“崔姑娘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我求你了,崔姑娘,别再来了!”
“这名字不好。宁之宁之,却从未安宁。”
崔灵仪浑身一僵,又抬头看向阴鉴,刹那间,她脸色煞白。阴鉴之上,正是她的所有过往。如何家道中落、如何失去双亲、如何被世人嫌弃、如何被恩将仇报,以及,如何放弃去找寻姜惜容,只在洛阳城里颓废度日。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癸,称我癸娘便好。”
癸娘出现了。就在崔灵仪手脚冰凉不知该如何自处时,她摸索着来到了她身后,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用自己掌心可怜的温度暖着她。
“宁之,”癸娘轻声说,“别怕,都过去了。”
阴鉴上的画面飞速地流转而过,却没有落下一点一滴,所有的细节都被呈于镜上。很快,一切来到了崔灵仪落水的这一天,镜面一黑,再亮起时,崔灵仪只能看到她们的现在。她也终于回了神,整理了一下思绪,便看向了姜惜容。一抬头,只见姜惜容眼中正含着泪。
“你们……一直在找我?”她问。
“惜容,我知道一切道歉的话是很苍白的,”崔灵仪略缓了缓,又低下头,“对不起,我没能、没能……及时去找你。”
姜惜容苦笑一声,似乎没有方才那般警惕了。“没事,”姜惜容垂下眼来,“你当时,自顾不暇。我又怎能苛责于你?”
姜惜容说着,又看向了癸娘。她眼里的敌意终于打消了一些,可还是有些疑虑藏在了眼底。她看着像是想问什么,却终究没有问出口。
“但你们还是来找我了,”姜惜容又看向了崔灵仪,“这一路,辛苦你们了。只可惜……我没能撑到你们找来。”
“对不起。”崔灵仪又垂首道了一句。她心中满是愧疚,若是她早些找到她,她或许也不会变成水鬼。
“你没有对不起我,”姜惜容说,“我也曾想着投奔崔家,可到最后,我也放弃了。”
“为何?”崔灵仪忙问。
“为何……”姜惜容摇了摇头,笑容苦涩,“我只是忽然发觉,这世上,还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
“赵三娘说,你是蹈水而亡。”崔灵仪说。
“的确,”姜惜容说,“我是自己跳河的。”
“为……为何!”崔灵仪无力地问着。
姜惜容又只是微微一笑,将一切娓娓道来:“那年,我父亲得罪了扬州田太守,被人罗织罪名。父亲恐慌,求助无门,只把长安当做最后一根稻草,想尽方法,终于将信送了出去……可已然太迟了。我们一家,不是杀头,便是下狱,又是流放,或是被没为官奴。田博安那恶贼意欲欺辱我,我抵死不从,便被他关进手下青楼,日夜恐吓。终于,我好容易逃出来,却发现,全家竟只剩我一个人还活着。”
她说着,哽咽了一下:“那时,我甚至大逆不道地想,幸好我娘去得早,不然,她也要受这样的苦。然后,我就想起了小时候,我们一家还在长安的日子……”
她说着,走到那阴鉴前,却不急着将手放上去,只对崔灵仪道:“姜家再无可倚仗之人,崔姐姐,我当时一心想着去长安,投奔你们。为了躲避田博安派来追我的人,我改换了装扮,隐姓埋名,先向南走,再向西行,一路只以代笔为生。可我没想到,这一路竟会如此艰难。”
她说着,终于抬起手来,放在了镜面上。“你们……自己看吧,我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她说着,快速收了手,又背过了身去,再不看那阴鉴。
阴鉴之上,姜惜容的身影逐渐浮现。崔灵仪看见她背着一个小包袱,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踩着草鞋,从山水间向外走着。有蜘蛛落在她肩头,惹得她痒痒,伸手一拍,竟是个蜘蛛,吓得她跳了起来,又连忙甩了甩手。蜘蛛落在地上,断了两条腿,她本想赶紧离开,走了两步却又折了回来。
这蜘蛛是活不成了。
“对不起,”姜惜容小声说,“你只是出来觅食而已,也不是故意惊吓我,我实在是……唉……”她叹了口气,眼看着那蜘蛛不再动弹,便俯下身去,抓了一把土,将蜘蛛盖住了。起身后,她又道了一句“对不起”,这才转身离开。
崔灵仪看见她走过山林,走过荒野,进了城市,又来到乡村。为了甩开来追捕她的人,姜惜容选择的路线是那样出其不意,时而向东,时而向西,时而向南,时而向北,有时还会在一片地方打圈走。不过,这也怪不得她,有时遇到官吏土匪,她不得不绕路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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