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说到此处,顿了一顿,又忽然笑了:“所以,掌握众生之变化发展,也是我应尽之责。”社说着,竟更兴奋了些,洋洋得意地说道:“你还想岔开话题,没想到,我还记着吧?”
“你的记性总是很好。”癸娘说。
“那你说说吧,”社说,“你们的事,究竟想怎样?”
癸娘重重地叹了口气,空气中也生出了些许伤感和纠结,与寒风相互萦绕着。她没有回答社,却又好像什么都回答了。
社却明白了她的意思:“哦,原来你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因我一言便万念俱灰、决绝离去,确实在我意料之外。她可以离开我,只是不该在此时离开我。她是我的朋友,我总是不放心的。”癸娘的话语依旧冷静而平和,悲喜难辨。这是她的习惯:她的口舌只该用来传达鬼神的意志,至于自己的思绪情感,能省则省。
“这是你自己内心的想法,还仅仅是权衡利弊之后的结果?”社又问。
“二者于我,并无区别。”癸娘说。
社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反而又回忆起了从前:“我曾说过,你和她很像,你还记得么?你可知,我为何有如此想法?”
“或许,因为我们同样孤身一人,行走于天地间。无依无靠,亦无牵无挂。”癸娘说。
“看吧,这便是我说的相同之处,”社的声音越发低沉,“你们都自以为无依无靠、无牵无挂,实际上,你们谁都没有放下。她自暴自弃,给自己改了个晦气名字,口口声声不再对旁人有所期许,可实际上呢?你我都知道,她并非冷漠无情之人,她怕极了孤独。至于你……巫癸!”社说着,笑了两声:“你我千年好友,你觉得,我会不了解你吗?你当真放下了么?你难道没有自暴自弃么?你当真不惧怕孤独么?”
“我……”癸娘想反驳,却又被社打断了。
“癸,”社说,“你压抑自己、自欺欺人,更甚于她。时日太久,以至于你自己都忘记了,你本来的模样。”
“我的确忘记了,”癸娘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双眼,自嘲道,“几千年没有见过自己的模样,能不忘么?”
“知道就好,”社说,“所以,你还是认真想想吧。”
社的声音越来越远,癸娘知道,这无处不在的神灵定是随着西风去巡视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生灵了。有些神灵能一直存在,不是没有原因的。社虽然说话时不太严肃,可该做的事一件都没有落下。即使是在如今这般乱世,众神灵力衰微,社也未曾松懈过。
于是,这土地庙里,又只剩下了癸娘一个人。她独自坐在蒲团上,握着木杖,沉默地回想着社方才说的话。
“孤独?”她想想这两个字,便觉得可笑。她当真不惧怕孤独,可社为何不信她呢?她只要有日光为伴,便足够了。
想着,癸娘抬起脸来,想如往常一般去迎上阳光。算算时间,长夜已尽,天该亮了,太阳也该出来了吧?
可是,怎么今日偏生是个阴天呢?
可惜,日也无言,不能回答她。
另一边,城门一开,崔灵仪便骑着双双飞奔出去,直向南边而去。双双如今越发健壮,脚力也快了不少。正午还不到,崔灵仪便到了官道的交叉口。
路边野草被风吹得扑倒在地,再也直不起来。郊外的风沙也更大一些,稍有风声,便扬起一阵沙土。如今战乱,官道上鲜有行人往来,不少店家都关着门。只有一家酒肆,门户大开,酒幡一打,上书四个字:李氏酒肆。
是这里了。
崔灵仪从骡子上下来,将它栓好,便背着剑进了那酒肆。“店家何在?”一进去,她便将剑拍在了桌案上,问着。
除了在柜台上打盹的伙计,这酒肆里一个人都没有。被崔灵仪这一喊,伙计的瞌睡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忙拎了个酒壶到了崔灵仪桌前,一边给她满上酒,一边问着:“客官想要吃点什么?”
“你们掌柜可在?”崔灵仪问。
伙计答道:“掌柜一般不见客,小的就可以帮客官点菜。”
“哦?”崔灵仪拿起酒杯,抿了一口,“我点的菜,只怕你给不起。”
“客官但说无妨,”伙计连连哈腰赔笑,“小店绝对不会怠慢了客官。”
“我要听沈秋娘与何夫人的故事。”崔灵仪开门见山。她放下了酒杯,又转头看向那伙计:“你可知道?”
伙计懵了:“谁?和谁?”
“雍丘城里的何夫人与沈秋娘,”崔灵仪高声重复了一遍,又环顾四周,“可有人知道?”
话音刚落,一支冷箭破空而来。崔灵仪眼疾手快,一边一脚踢开了身旁碍事的伙计,一边一手抓起了桌上的剑。她避开了箭矢,立在了一旁,抬头一看,只见二楼扶手边,一个身着缁衣的蒙面女子正款款走出。她走起路来端庄稳重,倒有些大家闺秀的风范,一点儿没有酒肆里常见的来去如风的忙碌做派。只是,她还抓着一把小巧的弩,看崔灵仪的眼神,也实在不算是和善。
“你便是掌柜?”崔灵仪直接问着。方才那伙计似乎见惯了这架势,熟门熟路地便躲到了柜台后,蹲了下来,再看不到人影。
“小店容不下您这位尊客,”那蒙面女子说,“方才一箭,乃是回报尊客的见面礼。若尊客执意如此无礼,便休怪小店手下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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