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县令说着,又一挥手,便有衙吏捧了一盘子证物上来。吴青英抬眼看去,只见里面也没什么东西,不过一件血衣、一双沾了血的鞋子,还有一把菜刀而已。“这菜刀,便是你杀吴魁的凶器。”他说。
“荒谬!”吴青英听了,大喊了一声:“那一夜,嫂嫂一直和我在一起!我们出门时还是好好的,回家时,我哥哥便已死了!”
郑县令却好似根本没听见吴青英的叫喊一般,只又问于绣道:“于氏,你可知罪?”
于绣眯了眯眼睛,难得地流露出了一丝不同于以往的锐利来。“民妇仍是不解,”她说着,看向了那些证物,“第一,这把刀应是凶器无疑,但大人何以断定,是民妇用这把菜刀杀了丈夫?第二,我丈夫孔武有力,即使醉酒,也是力大无穷,民妇何以抗之?又何以杀之?第三,县衙已验过我丈夫的尸首,也有人证在手,那么敢问大人,我丈夫死于何时?我和妹妹又是何时回家?郑完又是何时到了我家、又返回自家的?我夫妻恩爱,虽有拌嘴打闹,但也不过是床头打架床尾和,我家妹妹亦可作证!旁人搬弄是非,大人何以听之信之啊?”
于绣说着,又一拜首,高声喊道:“还望大人还民妇一个清白,给我丈夫一个公道!”
她说话条理清晰,围观民众听了,也不禁连连点头,只等县令给个说法。可郑县令却只是眼神飘忽,他明显有些心虚了。于是,他又将惊堂木一拍:“人证物证确凿,你却在这里妖言惑众、质疑本官!来人啊,用刑!”
他根本不在意于绣说了什么,他们只是铁了心地要将于绣送上刑场。
“不,嫂嫂!”吴青英见于绣被按倒在地,而小吏正拖着一根木杖向她走去,她不禁慌了。她拼了命地想冲进去,可衙吏将她死死地挡在外边,她只能看见那行刑的小吏手中高举起来的木杖。她还要再为嫂嫂求情,可那木杖已重重地落了下去。
“嫂嫂——”
第61章 姑恶声悲(十)
“我冲不进去,我拦不住……他们根本不听嫂嫂的辩驳,”吴青英忍着哭,说,“他们、他们只想让嫂嫂赶紧认罪!”
窗外的姑恶鸟又啼叫了两声,似在陪着吴青英哭泣一般。崔灵仪听了这鸟鸣,更觉伤感,抬头一看,只见癸娘也兀自低头不语。“他们,屈打成招了?”崔灵仪又问。
吴青英点了点头,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他们为了帮郑完脱罪,便逼迫嫂嫂,”她说,“若是不认罪,便……先断手、再断脚。大不了,做成人彘,待到她不能再说话时,认不认罪,便由不得她了。”
这话从吴青英口中说出时,即使是见惯了江湖风雪的崔灵仪也不禁心惊肉跳。只听吴青英继续哭道:“嫂嫂哪里受得住这种酷刑啊!况且、况且……”
“况且什么?”崔灵仪问。
吴青英摇了摇头,抽噎难言。
县衙大牢里,于绣被躺在一堆污糟的杂草中……她已经失去她的双手了。她总觉得自己的双手好像还在,可那触目惊心的断裂处又是那样真实,血腥味儿也引来了一些乱哄哄的苍蝇,围着她转。可是,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她就快要死了。她想。
“死了也好,”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如今,没了手,出去也做不了什么,反成她的拖累。唉……我早就该死了,早就该死了……”
头上的冷汗不停地向外冒着,在这炎热的天气里她却忍不住打着寒颤。意识已经渐渐模糊,她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看到了娘亲正向她招手。娘亲还是旧时模样,可爹还是那么凶,让她害怕。可娘亲还在那里,她到底是要回去的。
“青英呢?”她想着,左右环顾,却怎么都找不到吴青英的身影。真是可惜,她本来想要带她回家的。那样,她们就可以摆脱吴魁了。
可吴青英迟迟没有出现,娘亲却好似等急了,面露失望之色。于绣顾不得许多,连忙便要向娘亲奔过去——可一盆冷水又浇在了她脸上。睁开眼睛一看,不知何时,她又被绑在了架子上,面前是正拿鞭子沾着盐水的狱卒。
哦,娘亲已经不在了。她想。不然,她也不会流落至此了。
“还不认罪吗?”狱卒问。
于绣依旧只是摇头,虚弱不堪地说着:“我不知我何罪之有。”这话她已重复了很多遍了。
“呵,还嘴硬!县令大人还能冤枉了你不成?”狱卒将鞭子狠狠一抽,痛得她直哆嗦,“再不认罪,脚也保不住了!”
于绣听了这话,忽然觉得好笑,便在这阴森的牢房中哈哈笑了起来。她越笑声音越大,越笑越是凄凉,笑声回荡在牢房里,狱卒听了都心里发毛。
“有本事便杀了我,何苦要我先认罪?你们自己做贼心虚,蛇鼠一窝,在这里刑讯逼供、冤枉好人,当真不怕报应吗?”于绣说着,又冷笑两声,“我如今失了双手,已是废人,再失二足,又有何惧?”
“来啊!来啊!”她叫喊着,声音凄厉,“我只有一条命在这里,要拿便拿去!待我化成厉鬼,我必将尔等九族屠戮殆尽!我要你们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狱卒们回过神来,听了这话,竟然笑了。“不甘而咒骂者见得多了,小爷还怕这一套么?”那狱卒不屑地说着,又拿着鞭子,一步一步走近了,道,“这些年,死在小爷手上的人不计其数,每一个都说要化成厉鬼来报复小爷,可有谁真报复了呢?”他问着,又将鞭子狠狠一抽:“你活着的时候尚且奈何不得,还妄想死后翻身吗?我告诉你,小爷祖上福泽深厚,你就算死也只是个无人祭拜的孤魂野鬼,能奈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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