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晴见他神色虽然恭谨,却言辞闪烁,一再推托,心下愈发有气:“假仁假义,谁稀罕么,偏来说些屁话骗人。”想到这里,一时急火攻心,急咳不止。
凌钦霜赶忙为她顺气活血。
婉晴喘息道:“我等……就此告退。日后如若江大侠问起,公子便说……便说我们久慕江大侠仁义之名,不巧拜庄便是。”言语间已是毫不客气。
江花红却如何听不出她的讥讽之意,神情微黯,道:“这里有敝庄‘亢魂丹’一瓶,虽无疗伤之功,却有宁神之效,万望笑留。否则家父知道,必会怪我怠慢。”说着奉上一个小瓶。
婉晴也不睬他,只道:“凌大哥,把耳坠拿回来。江大侠德高望重,咱们高攀不起。”
凌钦霜呆了半晌,蓦地扑通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泣道:“恳请令尊赐见,感激不尽。”
江花红见状连称不敢,跪下还礼。
婉晴心中气极,道:“凌大哥,求他干么?婉儿才不怕死。”
凌钦霜见她如此决绝,心痛悲痛,眼泪早已夺眶而出。
婉晴道:“咱们走,我见了他,便厌烦得紧。”
凌霜默默起身,忽地运起内力,高声叫道:“江大侠,凌钦霜有急事求见!”声音起处,屋瓦震颤,红烛骤灭,远远传了出去。
可江自流依然不见影踪。
凌钦霜大步出厅,还待再唤,江花红已拦道:“你如此喊将下去,却叫婉晴姑娘如何吃得消?”
凌钦霜一呆,见婉晴倒在怀中脸色惨白,不住发抖,显是为内力所震,只得强忍悲痛作罢。
婉晴虚弱道:“快……快带我走吧。多看他一眼,我便少一刻好活……”
凌钦霜道:“婉儿……”
婉晴怒道:“你留这儿做什么,要我死么?”
凌钦霜见她如此决绝,只得含泪依了。
江花红神色凝重,恭送二人出庄。婉晴再不看他一眼。出得庄外,凌钦霜向江花红略一抱拳,低声说了句“告退”,抱着婉晴,一步步转下山去。
下到晚照亭畔,两人相依,静静而坐,谁都没有说话。过了良久,婉晴转过了头去,望着山脚的华清池,怔怔叹了口气,轻轻说道:“也不知道,如此的美景,我还能看多久呢……”
凌钦霜闻言身子一颤,默然不语。
婉晴痴痴又道:“凌大哥,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来阴间陪我?”
凌钦霜轻抚她的秀发,道:“别胡说,你……你不会死的。”
婉晴凄然一笑,泪光莹然,道:“其实啊,死在你身边,我心里已快活得很了。”说着抬起头来,一瞬不瞬,注视着凌钦霜,幽幽道,“也不晓得为什么,自从第一眼见到你,我便隐约觉得,我一定会喜欢你,也会和你投缘。我常常骗人,可对你,我却不愿一字相欺。这种感觉,我这辈子从没遇到过。爹爹说,他和娘一见钟情,便结了连理。我问爹爹,什么叫做一见钟情,爹爹却笑而不答。虽然最后我娘离他而去,可我知道,爹爹他,从没后悔过。以前我觉得,爹爹他,好傻呢。可是,当我把你救出来的那一刻,我却发现,我和爹爹,其实一样的傻……”说到这里,她笑了笑,续道,“遇到你之后,我越来越爱笑,因为,我喜欢了我该喜欢的人。现在我笑,因为,我保护了我该保护的人。这一生,也就够了……”
听得她当面吐露心事,凌钦霜悲痛难抑,想着过去相处的点点滴滴,一时喉头干涩,却不敢哭,深深望着她,欲要笑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他握住她冰冷的手,柔声道:“在天愿作比翼鸟……”
婉晴眼中忽闪过了一丝狡黠戏谑之色,接口笑道:“大难临头各自飞。”
凌钦霜一呆,道:“古人是这么说的么?”
婉晴微笑道:“你听我的,还是听古人的?要是听古人的,就去找古人吧。”
凌钦霜不觉一笑,抬起头来,仰天啸月,声蕴悲苦,震动林梢。
啸声未毕,忽听山下传来隐隐的脚步之声。那脚步声虽去尚远,但凌钦霜内功深湛,已然察觉。见婉晴秀眉微蹙,知她不愿有人相扰,心念一动,便道:“走吧,咱们去长生殿。”当下抱了她便往山上行去。
过了好一会儿,脚步之声渐近。月光之下,山道上行来一路人马,均着黑衣,高高矮矮的不下数十人,飞奔而至晚照亭外。
一名少年进到亭内,昂首而立。这少年身着锦袍,腰缠金带,虽是一副世家子弟模样,却气度不凡,俨然便是首领。他在亭中略一环顾,沉吟道:“怪了,刚刚分明听到了啸声。”随而喝令手下四下查看。一众黑衣人得令而去,须臾回来禀报,均云并无异状。
那少年皱眉不语。
一名黑衣人道:“禀少主,江自流已现身小雁塔,正与任岛主决战。”
那少主“嗯”了一声:“调虎离山,家父之计,果然是妙极。”随即朗声道:“兄弟们,尽管让任无情与江自流那厮拼个同归于尽,咱们一举挑了碧血山庄,向家父邀功!”
众人齐声拔出兵刃,嗡嗡齐鸣,径向碧血山庄飞奔而去。
小雁塔巍然矗立。
月光清冷,泻在塔顶,好似笼上了点点碎银。
时近子夜,约战之期将届。塔下早已聚集了百十来号人,自然都是些江湖豪客。
有人挑衅碧血山庄之事早已在长安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群豪明日大都将赴山庄观礼,得知此事,无不兴奋异常,早早便来等候,唯恐错过这场好戏。此时围聚塔下,三三两两猜测,究竟是何方神圣敢来轻拊虎须。
小雁塔高十五重,位于荐福寺内。荐福寺始建于唐代,至本朝已逾百年。只因当今道宗皇帝崇道灭佛,即位后便下旨毁灭佛寺,故致各寺僧侣流亡甚重。而今寺中门长苍苔,阁生碧藓,端的好生败落。
莫孤帆斜倚着酒担,双手拢在袖中,缩在阑珊之处,望着天边明月,心头波澜起伏:“江自流,江湖公推的天下第一;碧血山庄,江湖正义的中流砥柱。嘿嘿,为了这名头,为了那仇恨,昔日的绝世双雄,莫非定要分个高下不成?”正想之间,只听人群中有人叫道:“江大侠来了。”
莫孤帆转头看去,只见一人腰悬长剑,仪态潇洒,悠然而至,正是碧血山庄庄主江自流。
群豪一阵喧哗,纷纷上前拜见,或道仰慕之情,或嘲妄人无知,竟敢以卵击石。莫孤帆则缩在角落之中,并不上前。
江自流极是谦抑,对在场诸人一一为礼,随口谈笑。虽然大战在即,却无丝毫慌乱之色,果然便是一代宗师的风范。
乱了一阵,江自流行到塔下。忽听外面脚步凌乱,百来名差役踩着遍地的燕子粪涌将进来,人人神情戒备,显然已经得知了今日的约会,深以为忧。
一名官员近前见礼,拜道:“长安知州潘凤山,见过江大侠。”
江自流微笑道:“知州大人亲临,何事指教?”
潘凤山道:“下官忝为知州,自然不愿见到打架斗殴之事。荐福寺乃是佛门净地,江大侠动手之际,但请顾及王法,下官感激不尽。”
江湖群豪听了这话,登有人开口嘲笑道:“打架斗殴又怎样?知州大人刚正不阿,不妨便过来抓人啊!”
围观众人皆哈哈大笑。
潘凤山干笑一声,脸色颇为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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