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的一个早晨,位于八里台的鸿运鞋厂被一伙人将厂门撞开,负责看门护厂的两条大狼狗也就刚叫了两声,就被人将狗头打瘪。
厂子里除了上夜班的几十号工人外,另有十几个还没睡醒的混混儿,闯进厂子的那帮子凶神恶煞径直冲进混混儿睡觉的那屋,不由分说把人照死里打。
由于事发突然,十几个混混儿还没来得及招架,就被打得骨断筋折,半死不活。
怪的是,那伙子人只打混混儿,并没有对工人们施暴。
行凶之后,呼啦啦一散而去,连句狠话都没留下。
为嘛来?
为嘛去?
为嘛打人?
工人们大眼瞪小眼,谁也说不清到底咋回事。
鸿运鞋厂的东家是元宝庆,得到信儿之后,乘坐人力车来到鞋厂。
问了受伤较轻的两个混混儿,知不知道那伙子人什么来头?
两个混混儿吭哧半天,也没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元宝庆一气之下,赏了他俩每人一顿大嘴巴子。
元宝庆之所以让手下的混混儿住在鞋厂,除了用他们看管那些工人之外,他们的另一项职责是负责看护厂院,防着有人进厂闹事。
哪想到这帮家伙整天就知道吃吃喝喝睡大觉,把元宝庆的吩咐当放屁,在厂子里养尊处优乐逍遥,日上三竿也不起,结果疏于防范遭了偷袭,叫人把人脑袋统统打成了狗脑袋,属实活该。
元宝庆尽管因此事而动了肝火,却也没太当回事,只以为是前阵子招惹到的一个仇家打击报复,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闯进鞋厂打人的那伙子人是听二狠子使唤的。
二狠子这样做,是要先给元宝庆一个下马威。
下一步,可就要动真格的了。
才过了一天,元宝庆的另一处买卖同样让突然闯入的一伙人弄得一片哀嚎,人被打得满地找牙不说,满仓库的烟土也没人一件不剩的拿了去。
这批烟土本来是要运往关外的,数目不菲,让人就这么夺了去,元宝庆除了心疼,更是肉疼,他一来没法跟关外的合伙人交代,二来这批烟土几乎搭上了他的全部身家,为此他几乎找遍了整个天津卫,愣是没找到一点有用的线索。
没辙了,只能找盟兄刘德山帮帮自己了。
再者说,烟土买卖也有刘德山的股。丢了烟土,刘德山也得着急。
刘德山年纪不光大一些,经历过的大风大浪也相对多一些。
面对盟弟元宝庆的诉苦,刘德山一拍大腿:“世上钱财倘来物,哪有长贫久富家。老二,听哥哥一句劝,吃亏就吃亏了,这批货咱不要了!”
“不要了?”元宝庆几乎不敢相信刚刚一番话是从大哥的嘴里说出来的,“就这么白白拱手送人了?咱这么做,人家往后还不都得骑在咱哥儿们的脖子上拉屎吗?”
“人家是有备而来,货一准儿早就转移到了外地,你就算把天津卫掘地三尺,你也是白搭功夫。”
“这口气我咽不下去,货我可以不要,但人我必须得揪出来,我倒要看看是哪一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你不觉着最近发生的事情有些古怪吗?”刘德山虚着眼皮,向元宝庆问着。
元宝庆捏着下巴颏,蹙着眉头不说话。
“对!”半晌,这才开口说道:“是有些怪。先是老三的四个跟班儿让人无缘无故结果了性命,接着是老三本人叫人给砍成了血葫芦,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还有,小骚红班子里面的两个婊子也叫人给劫了去,道上的朋友谁都知道小骚红靠的人是大哥你老人家,正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敢劫小骚红的人,这也就是打大哥的脸。我的鞋厂昨儿进去一伙子人‘闹砸’,把我的人打得不轻,我这口气还没等咽下去,就又把咱们哥儿们好不容易凑齐的烟土给抢了去。照这么看,对方可不单单是跟我一个人作对,他是跟咱哥儿仨过不去。他你妈妈到底是谁呢……”
元宝庆嘬起了牙花子,为猜不透对方的身份而异常懊恼。
“老二,你这两天听没听说过王老头子新收了一个门徒?”
元宝庆一愣,问大哥:“你是说王金波那边?”
“是。”
“没听说过。咱跟他虽然都在青帮,论资排辈他也比咱大,可咱跟他不在一个锅里吃饭,压根就不是一路人,当年咱们哥儿们加入帮会,是人家白老前人给搭得桥,压根没他什么事。咱哥儿们拜香堂那天他连个影子都没有,分明是不给白老前人面子。多少年来,咱们跟他没有过一次来往,他是他、咱是咱,井水不犯河水,谁也别掺和谁的事。怎么着?你不会认为是他在咱们背后‘使腥儿’吧?”
刘德山摇摇头,“他已经不问江湖事了,再说他也犯不上贪咱这点便宜,他那些买卖干得比咱们大,赚得更比咱们不知道多多少。我寻思的是,会不会是他新收的那人在玩儿咱们?”
元宝庆眉梢一抖,赶紧问:“那是谁呀?”
“我现在还不知道,回头我找人问问就知道了。”
“行。赶紧问,问清楚了咱心里好有个谱。待会儿我去趟医院,看看老三的伤势咋样了,我得嘱咐他防备着点儿,别再叫人给算计了。”
“好。你去吧,有些话不必对他说,他那人性子急,沾火就着。你只管叫他安心养伤,有事咱哥儿俩应付。”
“得嘞,我这就过去。对了,关外那边你找人给递个话,让那边再宽限一阵子。”
“行了,这事你不用管了,你自个儿也得小心着点儿,咱们在明,对方在暗,真要在咱背后捅刀子,就怕防不住。你最好多带点人在身边,老三那边你也给安排一些人手,嘱咐他们在医院里安静着点儿,那里面好多洋医生,别让人家瞧不起。”
“行,交给我吧。我走了哈。”
“走吧,千万小心着点儿。”
元宝庆离开刘德山的住所,坐车径直去了医院看望芶雄。
见到芶雄后,他没说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只问芶雄伤情如何,在医院住不住的惯。
芶雄说自己皮糙肉厚,也幸亏没有伤着脏器和骨头,仅是一些皮外伤,洋鬼子医生给缝了针,差不多都已经好利索了。就是脑袋上老是包着厚厚一层白纱布,总觉着跟戴孝似的,叫人感觉别别扭扭的,想摘还不让摘,洋鬼子医生动不动就来一句“yes”,怎么听怎么像是问爷爷死了没有,好是叫人烦得慌。最叫人烦得慌的是……
芶雄还没等把最令他感到烦躁的事情说出口,门一开,一个黑脸的护士走了进来。
芶雄突然抱紧元宝庆,将大脸埋进元宝庆的怀里,大胖身子如同发疟子似的抖个不停,嘴里哎哎哟哟,求二哥快点儿救一救他。
元宝庆弄了个一头雾水,租界里面常有类似这种黑皮肤的外国男女,看着的确叫人感觉有些膈应,以至许多人管这种通身黢黑的人种称之为黑皮鬼。有租界以外的小孩子晚上淘气不听话,老人们就吓唬他们说,再敢闹腾就让黑皮鬼将他们抓走熬成墨汁。说得多了,小孩子们将黑皮鬼与大马猴子视为最为可怕之物,只要老人稍微一说,马上就吓得瑟瑟发抖,更有甚者还会哇哇大哭。
照理说芶雄这个岁数,不该害怕这些黑皮鬼了。怎么一见黑皮鬼,立马吓成这副德行呢?
殊不知,芶雄害怕的不是黑皮鬼,而是黑皮鬼手里的注射器。
更确切说,芶雄害怕的是注射器上面那根细细的针。
好几回芶雄都被吓得昏死过去,他在医院外面是条好汉,可在这里他真就成了三不管的狗熊,任人摆弄,连大声说话都不敢。这倒也不是他有多文明,而是他天生发憷洋人,洋人的蓝眼珠子看他一眼,他就跟中了魔障似的,老实的好像鹌鹑。
“撅起来!不要动!针头再断了,你自己受罪!”
黑脸护士在芶雄的大黑屁股蛋子上用力拍了一巴掌,用生硬的中国话,以命令的口气,要求芶雄不要哆嗦。
芶雄倒是想不哆嗦来着,可也得控制得住才行。
只是委屈了元宝庆,本来干干巴巴就够瘦,被大力熊的两条檩条粗的大胳膊死死勒住,勒的他骨头咯嘣咯嘣作响,舌头伸出老长,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子里面挤出来了。
眼瞅着就要断气,好在黑脸护士完了事,撂下一句“真没出息”之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老——三……快、快松开我,我岔气了……”
芶雄一动不动,死了一般。
黑脸护士说得没错,真没出息,偌大一条汉子,居然又被吓晕了。
元宝庆只觉着裤子有些潮乎,鼻子当中也涌入一股子臊臭味儿。
聩!
芶雄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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