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高兴我也要说!”于天任抻着脖子,固执说道:“姓李的不是好东西就不是好东西,拿胰子洗也洗不白,早已经黑到了骨子里,谁跟他好谁早晚受其所害,一准儿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您是师父,我是徒弟,徒弟说话冲,师父打也打的,骂也骂的,可徒弟不能当着师父说瞎话,那样徒弟我跟陈大宝也就没嘛区别了,话我说了,您想怎么罚,您就怎么罚,徒弟绝不敢说师父一句不好!”
说罢,双膝点地,只等着挨罚。
“你真是这么想的?”赵金亭阴恻恻地质问道。
“是!是!是!”于天任一连说了三个是,以此表明他的态度。
“好!”赵金亭当即离座,伸出单手,将于天任从地上抄起。“好孩子,师父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于天任愣怔一下,傻兮兮地问:“您不发罚我呀?”
“我多会儿说过要罚你,我不过是想听你说实话罢了。”赵金亭笑着示意于天任坐下说话。
师父赏座,徒弟不敢不坐。
待坐稳当了之后,于天任才敢怯生生地问:“您老人家既然知道李仁之是个什么货色,您为嘛还跟他交朋友呢?”
“唉……”赵金亭叹了一声,“唯有逼不得已,才会受人摆布。过去他对我有过一段恩情,倘不是他出面为我说情,我当年丢掉的不光是一只手,一准会是我这条命。多少年来,我一直将此事埋在心底,总想着把该还的还给他。我早就知道他不是善类,跟他走得越近,就越是容易遭他陷害。但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的法则早已根植在我的心底,使我无法做到冷面对待救命人,所以当他找到我的门上,要我帮他拿到那颗珠子的时候,我选择答应了他。之所以我自己不能去拿,一来是拥有珠子的那人认得我这张脸,二来我自从少了一只手,能耐也远远不如从前了,而大宝又非可用之才,所以我才物色到了你。我也早已看出你不愿一辈子安于现状,更不甘心在‘勤行’当中摸爬滚打直至终老。倘你是那种安于现状之人,我反倒不会要你。说到底,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并非是芶雄把你挟持到我这里来的。”说罢,赵金亭手拈山羊胡儿,眯缝着眼皮笑了起来。
这番话说得于天任瞠目结舌,半晌才问出一句“您嘛时候物色上我的”话来。
“打去年八月节我就注意上你了。”赵金亭风轻云淡地说。
“您去年就注意上我了?”于天任更是感到阵阵惊悚,“我怎么就没瞅见您呢?我也不记得您上我的摊子前买我的炸糕呀?”
“你的买卖干得不错,光顾着低头忙活,哪还有闲工夫注意我。接近一年,我可是吃腻了你摊子对面的那家嘎巴菜,往后我再也不想吃了。”
“你就在对面老嘎的摊子上坐着来着?”于天任的脊梁骨上冒出了白毛汗。近在咫尺却看不见,自己这双眼珠子白他妈长了!
“我不光在你对面的摊子上吃过嘎巴菜,我还从挨着你的那个名叫四凤的丫头摊子上买过好几回糖粘子。”
赵金亭的这番话说出口之后,再看一旁坐着的于天任,光是张着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唉……”赵金亭叹息道:“本来你跟那个四凤郎才女貌,倒也称得上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只可惜造化弄人,你俩终究是有缘无分,致死不能再续前缘,这对于你而言,无疑是一件残忍之事,但也不完全是一件坏事。”
“你不能这么说。”于天任打断赵金亭,“我跟四凤的缘分还没到头,芶雄答应过我,只要我把事情办妥了,他就把四凤还给我。另外您说这事不完全是一件坏事,我不知道您这句话从何说起,这怎么就不是一件坏事呢?您不在其中,以局外人的眼光看热闹,您自是不能感受我的苦。”
“哼!”赵金亭冷冷一笑,“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我怎会感受不到呢。然而,苦才是人生必经之路,世上无一人一辈子都能够顺风顺水,能经受住苦难者,才是人中龙凤;经受不住苦难者,一辈子只能沉沦。我只想对你说,你眼中的四凤,并非真实的四凤。也可以说,你认识的四凤已经死了,而现在的四凤早已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四凤。这些话听起来也许有些拗口,也许在你看来是故弄玄虚,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自己去找答案,倘只是听别人一面之词,而从不自我梳理,始终也无法看清人性。我的话就说到这里,至于怎么做是你的功课,与我无关,我也帮不了你。”
赵金亭的话听上去不免有些冷酷,但又挑不出毛病来,于天任愣怔着不言语,他此刻脑海当中一片混沌,根本无法理清头绪。
离开赵金亭的住处,于天任一路上浑浑噩噩,满脑子都是赵金亭的“肺腑之言”,四凤怎么就不是自己认识的四凤了?不是好好的还是原先那个四凤吗?什么叫这也不完全是一件坏事?怎么就不是坏事了?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坏的事情吗……
就这么一路走着一路琢磨着,挡了别人的路,被人骂也不做理会;踩了别人的脚,被人捶了一拳也不做争论。好好的一个人呢,就这么傻了。
为了一个女人而变傻,是真的傻。
“傻巴!”肩头上陡然被人用力拍了一下。
扭脸朝着拍了自己那人的脸上打量……有些眼熟。
“怎么着?不认识我了呀?还是我比以前更俊了?”张小卜嬉皮笑脸地打趣道。
“是你呀?”于天任有气无力地说着,就跟死了爸爸似的,一点儿笑模样都没有。
“怎么着?是让人欺负了,还是让人骗了钱,干嘛跟死了半截一样呀?说说,说出来叫哥儿们也听听。”
“我不想说。”于天任连眼皮都懒得抬,说话更是没好气儿。
小卜丝毫不恼,反倒乐不得逗一逗于天任。
“我猜是因为女人的事情吧?”
“你怎么知道。”于天任傻不拉几地脱口而出。
“呦喂,真叫我猜着了嘿。怎么着?让人家给踹了?还是人家另有新欢,不叫你进门了?”
“你这人说话真没劲,我不爱搭理你,你也最好别搭理我。我今儿忙,没心思跟你逗。我走了,改天再跟你聊天。”
说罢,抬脚真得就要走。
“别介呀。”小卜抓住他的胳膊,死活不让他走。“我昨晚刚打赢了一场,今儿我心情格外好,陪我喝两口去呗。”
于天任使劲挣脱开小卜的手,“打打打,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就不能干点正经营生吗?”
“嘿!牛气了嘿,成教人道理的老学究了嘿。打打杀杀怎么了,我喜欢打打杀杀,在我看来,这就是正业,你瞧不上是你瞧不上,我不在乎。走吧,别半死不活跟老婆叫人拐跑了似的,一个大老爷们儿至于为了个娘儿们就这么一个德性么。走!陪我喝两口,让我给你开导开导。”
“我不去。”
“不去我宰了你!”
小卜把眼珠子一瞪,当真把刀子亮了出来。
一手搂着于天任的脖子,一手拿刀抵着于天任的后腰,在于天任的耳根子旁嬉皮笑脸道:“老老实实跟我走,我给你找个娘儿们伺候你。走!”
“你想绑票?”
“绑票怎么了?我就是绑你了,别废话,赶紧走!”
于天任让刀子抵着后腰,又被小卜强行推着往前走,以至于不想走也不行。他尽管知道小卜不会真的对他下刀子,但仍担心小卜一个不留神把刀子扎进自己的身子里。
“大街上就敢绑票,你小子好大的胆子!”
冷不丁有人在背后吼了一嗓子,小卜跟没事人一样,乐乐呵呵地笑着,不紧不慢地扭回头。
于天任则是快速脱离开小卜,朝着那人小跑过去的同时,不忘指着小卜说:“抓他,赶紧抓他,拉他去法场,毙了他!”
“他敢!”小卜收了刀子,晃晃悠悠地朝管闲事的那人走近,在那人的肩头上用力一拍,“怎么着哥儿们,一块儿喝点儿去。”
“去就去,怕你不成。”那人笑了。
“长生,你真去呀?”于天任问。
是李长生,今儿没穿“虎皮”,一袭长衫,像个书生。
只可惜脸上已无多少书生气,更多的是男儿英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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