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卜没再允许查四继续废话,而是将其赶出家门。
查四非但不恼,反倒十分得意,屁颠儿屁颠儿跑回家用舌头伺候大兰子去了。
转过天来,一大早,小卜睡醒后,洗漱刮脸,对镜自赏。他爱干净,注重仪表,尽管是个混混儿的坯子,却同样也是帅小伙儿一枚。自古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混混儿也不例外。
穿好了裤褂,戴好了护腕,勒紧了腿带子,周身上下真可谓紧衬利落。
腰间勒着一巴掌宽的牛皮大带,一边挂着香囊,里面净是晒干了的碎花瓣,有桂花、有茉莉、有栀子、有百合,等等等等,异香扑鼻,只要没有鼻塞的毛病,靠近了准能闻见扑鼻儿香。
另一边则是斜插短刀,此刀唤作“叉子”,形如葱叶,锋利异常,杀人不沾血。
香花与刀,衬托出了张小卜的情调。端的是:貌似潘安小杀魔,游戏人间奇男子。
走到胡同口,在早点摊上找马扎坐下,要了一碗面茶,一碗豆浆,外加两个三合面蒸成的窝窝头。
小卜对于仪表很是讲究,但对于吃喝却很是不讲究,于他而言,吃燕窝熊掌、吃鲍鱼海参,跟吃咸菜窝头没啥两样,多好的东西到了肚子里面加一循环,拉出的都是臭烘烘的大粪。没见过哪个吃了燕窝熊掌鲍鱼海参的拉出来屎依旧带着燕窝熊掌鲍鱼海参的香气。
因此,他认为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已经足矣了,完全没有必要把辛苦赚来的钱财挥霍在吃喝上。
吃完之后付了钱,拿出一条带着花露水香气的手绢儿擦干净嘴角。
这块手绢儿是他新认识的一个小蹄子送给他的,说是定情信物,却不知似乎这类“定情信物”已经被小卜塞了满满一抽屉。
小卜既然是美男子,自是不能辜负了美男子的美名,自十三岁那年与一个新死了丈夫的小寡妇有过一段巫山之缘之后,他便食髓知味,一发而不可收拾。
这些年来,被他一条钢枪杀得遍体鳞伤的女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要说也真是邪了门了,要是别人总这么不知收敛的折腾,身子骨儿只怕早就废了,不落下个不举的毛病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可再看人家张小卜,身子骨儿不但一点儿没见颓废,反倒是越发的生龙活虎,呈现出愈战愈勇之势,杀伐起来比吃了九转大还丹还霸道,从傍晚亥时一直大战到凌晨子时,从未有过一回临阵退缩、鸣金收兵的先例,甭管对方是穆桂英还是樊梨花,也不管是梁红玉还是秦良玉,神来杀神,佛来杀佛,张小将军全都不惧,不把对手杀得玉体横动弹不得绝不罢战!
起身之后,小卜去了玉壶春,要了一壶“高末”,边喝茶边跟几位每天在玉壶春闲坐等死的老清客逗闷子玩儿。
“听说马老板在庆云园唱连本的大戏,列位有谁可曾去过庆云园一睹马老板的风采呀?”老清客中的老尖儿谢五爷眯缝着眼皮,手捻着花白的小山羊胡儿,慢条斯理地问着大伙儿。
“嘿呦喂,我的五爷嘿,马老板在庆云园献艺有谁不知道呀,我还知道昨儿个他先是唱了《打渔杀家》,完了之后,改换行头,扮薛平贵唱《红鬃烈马》,十三折全都唱全了。嘿呦喂,瞧瞧人家这气力,换成是咱们其中的任何一位,只怕早就活活累死在台上了。对吧?”宗二爷说完这番话,不由得为马老板挑起了大拇哥。
其余老清客要么附和,要么点头,无不认可宗二爷的话。
唯一一个毫无反应的是张小卜,他也是个戏痴,没事了也爱唱两嗓子,他不认为自己的气力比马老板差,备不住还比马老板更强一些,所以只有他一个人“格涩”,不认可宗二爷的话。
“张小二爷,听说了吧?”宗二爷单独向张小卜递话:“昨儿个你姐夫查四跟看场子的王巴矫情起来了。”
“唷!”张小卜假装不知,皱起眉头,问宗二爷:“您老瞧见了?”
“我哪能瞧见呀,我有钱喝茶,可我没钱看戏。不怕你笑话,我是蹭戏去的,人进不去,就在外面立着,万一赶上有熟人请我看戏,我不就能有福气了么。嘿嘿嘿……”老鸡贼宗二爷得意地笑着。
笑过之后,宗二爷接茬说:“里面怎么回事我没瞅见,我就瞅见王巴把查四从里面拎了出来,跟扔死狗一样,把查四扔在了街头,还朝查四的‘死尸’上啐了口唾沫,这才转身回了园子。我一瞅是查四,本想着扶他起来,可我害怕王巴嫌我多管闲事,拿大拳头揍我。再者——我也害怕吃官司。唉……”
“你怕吃官司?”小卜不解,“又不是你把查四给扔街上的,你怕嘛呀?”
“这年头呀,好人难做,我怕我过去扶了,让巡警看见了把我逮进去。”宗二爷为难的说着。
“嘿!”小卜乐了,“巡警逮你,你不会跟他说理呀?”
“说理?”宗二爷把一双眼珠子瞪大,“这年头有好人说理的地方吗?巡警把我押到司法院,法官老爷问我,不是你撞的你干嘛去扶?我纵使有着一百条舌头,我也有理说不清呀。所以呀,老祖宗早就给咱们这些后辈提了醒,要不介,怎么留下一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呢。对吧?”
“对对对,好人难做,闲事莫管,管了没好处,除非你家开着金矿,随便怎么讹都不在乎。”
“有道理呀,这年头能把自个儿顾弄好了就已经不错了,傻巴才去管别人的闲事。”
老清客们你一言我一语,很是认同宗二爷的话,这叫宗二爷感觉倍儿有面子。
就连小卜这种爽朗性子的人,同样对于宗二爷的话深以为然。
他的做人宗旨是:认识的人出了事该管则管,不认识的人出了事,趁早躲着走,省得给自己身上找麻烦。什么叫助人为乐,什么乐善好施,君不见多少人就是因为有着一颗好心而遭受厄运缠身,以至连累一家老小。
小卜不糊涂,虽然有着一副侠肝义胆,但也仅是帮助相熟之人。至于不认识的,俩字——死去!
“张小二爷,老朽奉劝你一句,不是自己的事情最好别管,查四是个‘狗食’,他一准是在园子里面胡折腾,所以王巴才会教训他。再说了,查四也不是你亲姐夫,只是一个堂姐夫而已,顶多也就挂着个亲戚的名衔,根本没有亲戚的情分,为了这样的人,没必要跟势力叫板。”宗二爷说着虚头巴脑的话,看似为了张小卜着想,实则就是顺嘴说闲话,装成老好人罢了。
“你认为王巴是势力?”张小卜很是不屑地朝宗二爷问着。
“怎么就不是势力了?”宗二爷绷紧了一张老脸,“王巴如今可是‘粮店锅伙’的大混混儿,比他早进锅伙的那几个老混星子都得听他的话,除了寨主程瘸子,粮店锅伙里面说话有分量的如今就只有他王巴一个了。咱退一步,就算你不含糊王巴,可总要给程瘸子几分薄面吧?你也不是不知道,程瘸子的外号可是叫做‘赛咬金’的,他可是自恃比隋唐时候的混世魔王程咬金还要牛气三分的人物,要不他也不敢使用‘赛咬金’这一诨号。他那条腿是怎么瘸的?我想我不用多说,你张小二爷也清楚吧。”
宗二爷十足的老鸡贼,看热闹不嫌事大,他明明知道张小卜是个混不吝的性子,越是有人在其面前说谁的能耐大张小卜就越是不服谁。而他却偏偏要在张小卜的面前长他人的志气,这是张小卜绝对无法忍受的事情。
其实,昨儿查四第二次从街头醒过来后,宗二爷还没有走,而是一直躲在远处,以一颗看热闹的心,静观事态的变化。
查四一连挨了两顿打,自是不敢再找王巴算账,而是捂着一只让王巴给拧出血的耳朵,大声撂下一句狠话:“我找我舅子去!”
然后,疯狗撵兔子一般,一溜烟儿没了踪影。
宗二爷知道张小卜跟查四有着一层淡薄的亲戚关系,料定了查四一定会去找小卜给自己“拔闯”,但张小卜会不会帮查四去教训王巴,可就很难说了。
这个老鸡贼闲得五脊六兽,非常想看别人的热闹,故而在见到张小卜后,玩了一套挑拨离间的花活,用所谓的“好言”激怒张小卜。只要张小卜上了道,他老逼养的今儿就有大热闹可以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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