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于天任一直精神恍惚。
老九问他电影好不好看,他点头说好看。
可等老九问他到底哪一段好看时,他答不上来,因为他压根没有用心看,仅是用眼珠子盯着荧幕而已。
散场后,老九乘轿车带他去了起士林。给他点了冰激凌,还有泡芙之类的甜品。
他头一次见到冰激凌,尝了一口,说凉,容易闹肚子,最好热一热再吃。
而泡芙之类的甜品,他尝过之后又说甜得发腻,不如他的炸糕甜度适中,更让人容易接受。
老九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他摇头,傻笑,说没有心事。
“不。”老九朝他微笑:“你有心事,只不过你想说。对吧?”
他依旧傻笑,顾左右而言他,借口说想喝点热水,理由是刚刚吃得太凉并且太甜,害他胃口有些不得劲儿。
老九让服务生给他拿来一杯温水。他端着玻璃杯,眼神游离,分明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好。”老九依旧对他微笑:“我不强求你说,你想说就跟我说,你不想说,大可以不跟我说,每个人只要做好自己的功课就行了,不必要在乎别人怎么想。”
“我……”他欲言又止,傻笑道:“喝了水,肚子好受多了。”
“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做男女朋友吗?”老九说出了于天任装在心里,明明想问却偏偏又不好意思问的话。
“不知道。”他心如鹿撞,很想知道答案。
“那天,在三不管,你够个男人。在西方故事当中,你是英雄救美的勇士。我喜欢你这样的勇士。”
“东方故事中,这种事情也常见。男人么,就应该有担当,要是连女人都保护不了,还算什么男人。”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于天任分明是在往自己的脸上贴金。
老九噗嗤乐了,使劲憋了会儿,尽量不叫自己笑出声来,问花言巧语的榆木疙瘩:“跟我在一起,你有什么感触吗?”
“感触?”于天任眼珠儿转了转,“感触良多,总算见世面了,要没有你,我哪敢进大罗天,更别提枪场、马场了,那都是我过去想去却不敢去的地方,说难听点,我这样人根本不配进去。”
“那往后我不带着你,你敢自己去吗?”
“仗着这身行头,我敢。脱了这身行头,我不敢。”他说得倒也是大实话。
老话说得好,衣裳是瘆人毛。他之所以敢在租界里大摇大摆的走路,全靠着身上的洋装给他壮门面,有了门面他才拥有勇气。没了这身洋装,他的勇气也就自然而然的消失了。
老九忍俊不禁,“那我回头多叫人给你做几套,你换着穿,省得这身弄脏了没法换。”
“别。”他摊开两只手,表情很是尴尬:“我不想再要你的东西了。”
“有人白送,干嘛不要?”
“不是不想要,关键是咱俩没有名分,无功不受禄,我不能白要你的东西。”
“什么叫无功不受禄?你先是保护了我,又请我白吃了那么多天的炸糕。我找人给你做几套衣服,就当是回报,你大可不必跟我客气。”
“炸糕不值钱,你爱吃,我一辈子都能供给你吃。这一身洋装少说也要上百,跟炸糕不成正比,所以我还是不要了,你也甭找人忙活了。”
“天任。”老九郑重其事的说:“把摊子转了吧,干点别的,男人该有事业心,虽说干‘勤行’也是一份事业,可这种事业太熬人,等你熬得差不多了,你也已经老了。人不应该这样活着的,要不断勇于挑战,不断敢于冒险,要干就干大买卖,不要拘泥在小买卖上,哪怕小买卖再如何赚钱,也仅是够养家糊口,而不能够给后代创造任何价值,你总不愿意看着你的后代也每天起早贪黑的卖炸糕吧?”
于天任低头不语,静默了片刻之后,抬起头来,对老九说:“我没有太多的学问,也没有多大的志愿,我只想守着我的小摊儿,踏踏实实、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至于大买卖,那不是我们这种人干的,我们不配。”
“不!”老九说:“你这些话是你的自卑心理作祟,所以你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样好了,新的济良所过阵子就可以使用了,我跟八哥说一声,让你过去干个管事,你先学着如何管人。等你练得差不多了,我带你去南洋转一转,你可以在我七哥的橡胶厂住一阵子,权当给他帮帮忙,他一直发愁没有得力干将帮他打理生意。你学会了管人,又学会了经营之后,咱们一块儿回来干实业,我相信你会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算了吧。”于天任呲牙傻笑,“我最远就到过塘沽,让我过海去南洋,我怕我晕死在海上。我这人双脚不能离地,稍微离了地,我就会心慌,你还是找别人帮你七哥的忙吧。”
“好吧。”老九耸一耸肩,笑一笑,“明天我有个朋友过生日,你陪我一块儿过去。”
于天任呆了一下,问:“是洋朋友吗?”
“是。”老九说:“是英国贵族家的女儿。到时会有很多名流出席,我可以帮你介绍认识,你多积攒一些人脉,往后对你的事业一定会有所帮助。”
“老九,你太抬举我了。你觉得,我配跟名流说一句话吗?”
“为什么不配?你要有自信才行。”
“自信?”于天任摇头苦笑,“这玩意儿只怕我没有。别说跟名流说话,就是跟名流面对面站着,我都怕自己会腿软瘫地上。你自己去吧,我明儿就不陪你了。”
“也好。”老九微笑,“你不喜欢做的事情我不强求你。吃好了么,吃好了我们走吧。”
出了起士林,天早已黑了。于天任不想再去别处,他只想回家。
老九没有多说什么,让司机开车送他回去。
他婉言拒绝,说自己吃了太多甜食腻得慌,想多走几步溜溜食。
老九很是洒脱的说好,目送他走远。
这一路,于天任感觉心里十分拧巴的慌,他越发觉得自己跟老九走不到一块儿,原本能从有钱人身上占便宜的心理被自尊心占据,他认为自己的自尊遭到了亵渎。老九高高在天上,而他却只是个土里刨食的穷汉,他是无论如何也配不上老九的,倒是更应该跟四凤这样的女子在一起,才会叫他感觉心里不那么拧巴。
他此刻满脑子都是“离婚”二字, 四凤到底能不能芶雄离婚?芶雄又肯不肯跟四凤离婚?万一真离了,四凤来找他,他又是否会像以前那样深爱着四凤?
想着这些,他越发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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