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日头西移,金色的阳光洒进屋子里,照见唐福满面苦笑的脸上已是老泪纵横。
他有些哽咽的说道:“当年我的儿子年纪不过十八,自小便在这唐家堡之中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就像是我这个同样没见过世面的爹爹一样,我们耳濡目染,对外面的世界唯一的认识,就是你们所宣扬的,我们唐家是好人,外面姓雷的是坏人,我们和他们之间是势不两立,不共戴天的。”
“我儿子并非唐门嫡系子弟,没机会正式的学武,他所会的那一点拳脚,都还是我这个爹爹私下里指点他的。可是他在这里成长,他爱这里,爱唐门,他对于你们所说的话坚信不疑,他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够有一天,为了唐门,为了这些唐家的人,浴血奋战,尽自己的一份力量。”
“恰好在这时候,你和唐太公从唐门子弟之中选拔出了一批年轻的优秀子弟,精英啊,一个个全都是武功高强,年少成名,他们就是唐门的精锐,就是唐门的未来。当初他们从各地被选入唐家堡之时,列队策马而入,那情形令我儿热血沸腾,他羡慕这些精英,梦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成为这其中的一员。”
唐福苦笑了两声道:“可惜,他不论如何做梦也不会梦见到,这些令他羡慕的精英们,会成为他的噩梦,他命里的恶魔!没过多久,我们心目中的英雄,未来唐门的接班人,我们的大少爷唐情,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就带着这些精英们,发动了内乱。”
“老奴身份卑微,只不过是唐家的一个下人,所以当内乱一开始,我们便被控制起来了,对于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几乎是一无所知。可是老奴一直跟随在唐太公身边多年,唐情少爷是我从小眼看着长大的,他的性子我最清楚不过了,他宅心仁厚,绝不是那种为了权力不择手段,不计后果的人,更加不是滥杀无辜的人,所以起初,老奴对于一切并不是十分担心。”
“可是后来,这一切忽然就变了。那些叛乱的精英们忽然就乱了起来,他们已经变了,变成了我所不认识的恶魔,这里变得到处是烟,是火,是尸体,是血水,如同人间炼狱一般。老奴命大,侥幸不死,于是我匆匆的想要赶回家去看看家里的情形。”
“可是谁知道,我竟然已经回不去了,我已经没有家了,原本是家的地方,现在已经被夷为平地,只剩下了残垣断瓦,还有就是我发妻和儿子冰冷的尸体!抱着他们凉透了的尸身,我却连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只是嘶哑的干嚎着,我感觉我自己的一部分,在那一刻也已经死去了。”
听到这里,屋里的人眼前都浮现出了那一幕凄惨的画面,耳边仿佛能够听见唐福当时那绝望的嚎叫声,禁不住从心底里打了个冷颤。
唐福的声音颤抖着:“后来,我从别人口中才听说,那一晚,四大堂主按照老太太你和太公的命令,暗中率领唐门精锐回师平叛,这些被你们选拔出来的精英们,这些唐门的未来们,他们抵挡不
住四大堂主的进攻,输红了眼,开始在唐家堡中见人就杀,毫无人性,变成了一群真正的疯子,恶魔!而我的妻儿,也就这样死在了他们手中。”
“那一晚,很多人都死了,那些战败的精英们,唐情少爷,还有少奶奶,可是谁又会关心像我这样的一个老奴的家人之死?甚至于我满心的仇恨,却连一个可以憎恨的人也找不到。不过在老奴的心里,始终还是相信,相信唐太公和老太太你的,我跟随在太公身边几十年,自然相信你们的决定一定是正确的,一定不会错,错的是唐情少爷,是这些乱臣贼子,他们的死是咎由自取,是罪有应得,是坚持正确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可是结果怎么样呢?”唐福望着唐老太太,脸上浮现出自嘲的苦笑,“没过多久,唐太公的态度忽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他开始致力于和江南霹雳堂雷家和平共处起来,甚至于,还暗中开始联手,从事秘密的研究。江湖上忽然变得平静了下来,然而老奴的心里,却绝对无法平静。”
“江南霹雳堂雷家,那不是我唐门的死敌吗?是不共戴天的世仇啊,这么能够和他们想联合呢?而且,这不是之前唐情少爷一直以来的主张吗?甚至为此,还引发了唐家堡的内乱,死了那么多的人,如今却忽然按照他生前的主张这么执行了,那么他们并给有错?他们的死本来是毫无意义的?也就是说,我妻儿的死,其实也是毫无意义的?”
唐福这一连串的问题吧屋里的众人全都问住了,是啊,如果当初唐情的主张是正确的,那么那场叛乱你根本就没有必要,所有人的死也是没有必要,毫无意义的?
可是关键的问题在于,如果没有唐情的死,没有这么多人的死,唐太公会改变主意,按照唐情的主张来行事吗?
唐老太太垂下头,轻叹了一声说道:“福伯,你不懂,这世间有很多的事情是无法那么断然的分清是非对错的,很多的牺牲也是无法避免的,是必须的。而且江湖上的事情,往往就是如此的变幻莫测,难以捉摸,今日是不死不休的死敌,不代表明日就不能成为生死与共的盟友。所谓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一切都要视乎于唐门的利益。”
唐福呵呵冷笑道:“没错,我的确是一点也不明白,我不明白的是,为了你们之间权力的斗争,为了唐门未来的方针策略,为什么就偏偏要牺牲掉我的妻儿?他们只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老百姓,只不过希望过上平平安安的小日子,他们热爱这片土地,热爱唐门,甚至愿意为它尽自己的一份力,究竟做错了什么,要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唐老太太一时也无言以对,只能低头沉默不语。
唐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所以,如果不能证明与江南霹雳堂雷家的联合是错误的话,那么那一晚我妻儿的死,所有人的死就都会变得毫无意义。老奴无法看你们这样在这条错误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于是,我暗中悄悄的写了一封书信。
”
“一封书信?”唐老太太一怔,“是写给谁的?”
唐福笑了笑,说道:“当时江湖上势力最大的两个帮派就是我们蜀中唐门和江南霹雳堂雷家了,如今两家已经联手,能够与这样强大的力量相抗衡的,只怕也只有生意遍及天下的天意楼姬家了。”
唐老太太更觉得惊奇了:“天意楼姬家?他们虽然富甲天下,却从不涉足江湖争斗,你为什么会想到找他们?而且,你多年以来一直身在唐家堡中,从未外出过,如何能够与天意楼的人取得联系的?”
唐福笑道:“老太太你可别忘了,老奴可是一直在唐太公身边伺候着的人,因此天意楼姬天语出面为朝廷牵线,想让蜀中唐门与江南霹雳堂雷家合作,此事老奴也是略知一二的。不但如此,当初唐太公与姬天语见面之时,旁边伺候的人,就正是老奴。”
“多年以来,老奴一直是小心伺候着别人,因此虽然没有别的本事,察言观色,揣摩别人的心思,这一点老奴还是颇有些心得的。当时老奴就已然看出来了,那姬天语虽然是在替朝廷来劝说唐太公与雷家合作,然而却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看起来倒像是被别人威逼要挟,不得已而为之。如此,老奴便猜想,只要见到了我的书信,姬天语极有可能会从中作梗,破坏唐门与雷家的联合。”
“至于如何与天意楼取得联系,这便更加的简单了。老奴在这唐家堡中从小到大,生活了几十年,从未离开过一步,因此对于这唐家堡中的一猜一幕,每一个人,全都是了若指掌,如数家珍,无比的熟悉。这唐家堡地处深山之中,很多的生活物品都需要外面的商队每月一次的运送来这里,而这些商队之中的人物,与我也是极为熟识的,老奴可以断言,他们之中必定有着天意楼安排的眼线。只要把书信交付给他们,自然必定会最终落到姬天语的手里的。”
为唐家堡运送货物的商队之中有天意楼的眼线?这还是第一次听说,唐老太太不禁把目光转向了站在一旁的唐肥身上。
唐肥这几十年来都以钱培光的身份担任着天意楼的总管,掌管天意楼所有的生意,若是此事是真的,为何对于此事他却丝毫也没有曾经向唐老太太报告过?
唐肥有些无奈的耸了耸肩,满脸无辜的表情,这事儿他的确是全不知情。
虽然姬天语一直对他十分器重,也相当的信任,任命他为天意楼大总管,将天下所有的生意全都交给他来打理,可是那毕竟只是生意而已。
姬天语是什么人?他是何等的狡猾,何等的多疑,对于天意楼遍布天下的情报网络,尤其是对于像安插在蜀中唐门唐家堡这样重要位置的暗探,他一直都是亲自掌握的,绝不肯假他人之手,因此唐肥对此一无所知也是合情合理的。
所以唐老太太也并没有过多的纠缠于这个问题,她转过头望着唐福,沉声问道:“你写给天意楼的那封书信,里面究竟写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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