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人没有带其他人,只是找到了何老太居住的乌衣巷一带的里长引路,来到了何老太的家。
何老太死后,一对儿女全都被收押候审,如今家中空无一人。
这时一件不大的木屋,很破旧,采光也很不好,看上去阴暗潮湿。
屋子从中间隔断,分为里外两间,外间放着一张大床,占据了空间的一半。
剩下的位置放着一张木桌,桌上剪刀布尺针线等一应俱全,看起来是何老太平时做针线活计的地方。
除此之外,连一把椅子也没有。
因为地方狭小,桌上床上都摆放着一些衣物,看起来是她还没来得及做完的活计,显得有些凌乱。
房间的角落里放着一个藤箱,里面整整齐齐叠好摆放着一些衣物,应该是何老太和女儿的,不过看上去都很旧了,打满了补丁,不过全都干干净净,也叠放得非常整齐,看起来何老太也是一个比较细致的人。
看着这个房间如此的简单,甚至于连一件多余的家具也没有,可以想象何老太平时都是过着怎样清贫的生活,周大人在心中不禁深深叹息了一声。
小心的通过了桌子和床之间狭窄的过道,撩起外间门上的布帘,走进了里间,周大人却不由得吃了一惊。
里间的空间比外间要大,开了一扇窗户,阳光很好的投射进来,非常亮堂。
里间放着一张单人床,一个简单的衣柜,此外还有一张书桌,两把椅子,还有一个整整齐齐摆满了书的书架。
摆放了这么多的家具,这里却丝毫也不会令人感到拥挤,看上去给人一种井井有条的感觉,很外间的情形大相径庭。
看见周大人有些惊愕的表情,一旁陪同的里长连忙介绍道:“里面这间是何老太儿子住的地方,平时他读书习文也在这里。”
周大人问道:“她的儿子住这里,那么她的女儿呢?没有自己的房间吗?”
里长叹息道:“穷苦人家,哪里有那么多讲究?她女儿就住在外间,平时给何老太打打下手,帮帮忙什么的,晚上娘儿俩就挤在一张床上睡觉。”
周大人看着这和凌乱狭小的外间完全不同的房间,不禁有些感叹道:“看起来这个何老太还真是疼儿子,只不过这也有些太重儿轻女了一点吧?”
里长叹了口气说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何老太自小就把儿子送去外面学徒帮工,一年到头也回不来一次。那时候,这里间是让她女儿住的,她那时候也是很疼女儿的,儿子回来连个睡觉的地方也没有,这左邻右舍全都在说,她那会儿疼女儿就像是捧在掌上的明珠,反倒这个儿子就像不是她亲生的一般。”
“可是自打两年前,这一切忽然全都变了。何老太就像是转了性子一样,忽然疼爱起儿子来了,坚持把儿子接了回来,让出了里间给他住,置办了这些家具,还倾尽所有给他买了书,请了先生来教他读书,一门心思想要他上京赶考,像是
着了魔一般。”
“而她的女儿却只能在外间和她挤在一张床上睡觉,姑娘大了,这么着多不方便,也不知道这何老太究竟是怎么想的?”
周大人点了点头,走上前去打开了衣柜。
衣柜里的衣物不多,但是看上去都很崭新,明显是近两年才置办的。最显眼的挂着几件长衫,看起来质地还很不错。
周大人看了看那长衫的针脚很密很细,不像是外面店铺中购买的,再说这样的长衫外面店铺中也卖得很贵,不像是这样清贫的人家能够买得起的。
想必一定是何老太从外面买回了布料,一针一线亲手为儿子缝制的,其爱子之心实在是令人动容。
手摸着这长衫,周大人忍不住想起了那句流传千古的名句:“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只不过,这些崭新的衣物与外面何老太女儿和她自己的那些打满补丁的旧衣物,实在是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难道何老太当真是个重男轻女之人?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她又会从小就把儿子送去学徒,不闻不问,直到两年前才接回来?
两年前,周大人敏锐的感觉到在两年前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彻底改变了何老太,用里长的话讲,“就像是转了性子了”。
周大人走到了书桌之前,窗外的阳光暖暖的投射进来,照在了书桌上,上面整齐的摆放着文房四宝,翻开的书籍,还有何老太儿子抄写的一些笔记。
周大人随手翻阅了一下,不禁摇了摇头。
何老太儿子看起来的确是开始读书并不久,字迹也是歪歪扭扭的,写出来的东西也毫无半点文采,那样子顶多也就是个私塾中十来岁小孩的水平。
这样的水平别说赴京高中,就算连乡试只怕也根本通过不了,何老太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信心,筹备着一定要送儿子赴京赶考呢?
甚至于,为了这个目的,不惜牺牲掉自己女儿的终生幸福?
周大人搞不明白。
里间的一侧有一道门,走出去是一个不大的天井,砌着灶台,摆放着一些餐具,看样子是平时做饭的地方。
天井的一侧有一个神龛,上面放着一个灵位牌,里长介绍说那是何老太那死了十几年的丈夫的。
周大人揭开了米缸看了一眼,里面的米已见底,可以想象何老太生前的日子过得是何等的拮据。
可是过着如此拮据的生活,却非要倾尽所有为儿子买书籍,请先生,为他创造最好的条件,一心想要他高中,难道这就是天下父母心?
周大人摇摇头,这还真是个难以捉摸的女人。
环视了一圈,周大人指着天井一侧的一道木门问道:“这里通往什么地方?”
里长连忙答道:“这里过去便是隔壁徐太婆家。这个徐太婆守寡几十年,无儿无女,几年前又瞎了双眼,没了生活来源,无依无靠的,实在可怜。”
“这几年来,全是靠
着何老太看她可怜,又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于是发了善心,每日里都给她送饭,照顾她的起居,这才勉强赖到了今日。”
他叹息了一声说道:“如今何老太已经不在了,这些日子以来,这瞎眼老婆子就靠着街坊四邻每日间施舍些饭食度日,短期倒还可以,只是时间一长,真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呢。”
周大人点点头,想不到这个何老太自己过得如此拮据,竟然还是个这样的善心之人。
片刻之后,他对里长说道:“这里已经看得差不多了,我们过去看看。”
一走进徐太婆那漆黑的家里,一股子潮湿的霉臭味道便扑面而来。
徐太婆瞎着一双眼,抖抖索索的坐在床边,听见有人走进来,大声问道:“是谁呀?”听起来,中气还挺足。
里长上前一步想要介绍:“这位是县衙……”
周大人打断了他说道:“我是县衙的公人,来勘察一下遇害的何老太家的情况,听说了她生前一直在照顾您老,所以也过来看看。”
他不想自己县令的身份吓到这个瞎老婆子,他觉得这个瞎老婆子既然与何老太做了几十年的邻居,也许会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提起了何老太,徐太婆那灰白的双眼一翻,竟然有些湿润了:“何家妹子,那可是个好人哪!要不是有了她的照顾,我老婆子现在只怕早就连尸首都找不到了,多亏了她呀!”
“可惜,好人没好报啊!她竟然会遇见这样的横祸,遭了毒手,究竟是哪个天杀的坏蛋做下的孽啊!这位官人大哥,你们县衙可一定要找到凶手,为她报仇哪!”
周大人点了点头,说道:“这个是我们分内的事情,自然应当尽全力。只不过现在听说这何老太的一对儿女好像也牵涉进了这起案子,您老既然是他们家几十年的邻居了,您看他们会是凶手吗?”
听了这话,徐太婆勃然变色,怒斥道:“这话是谁说的?简直是胡说八道!那兄妹二人都是我老婆子亲眼看着长大的,他们都是极为孝顺的人,怎么可能是杀害自己母亲的凶手?绝无可能!”
“哦?”周大人想了想,并没有告诉她这兄妹二人自首的这一段,而是问道:“那么烦请您老把您知道的他们家的情况说一说。”
徐太婆叹了口气,说道:“这何家妹子也是个苦命的人。她和她丈夫自打成亲之后便一直住在这里,和我老婆子成了邻居,所以对于他们家的事情,我是一清二楚。”
“当年她丈夫身强力壮,在县城里帮着别家做一些短工,何家妹子针线活计做得好,更兼有一门手艺,就是替人接生,当年那是县城里远近闻名的,所以他们两口子那时虽然并不富裕,却也算得上是过得快快乐乐,衣食无忧。”
这时,徐太婆长叹道:“可是想不到,就是因为她的这一门手艺,这远近闻名的名声,竟然惹来了一场大祸,也从此彻底改变了他们家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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