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朱高燧听了这句问话,他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纸一样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父皇全都知道了!他居然连这个都知道!他的心里在惊恐万状地呐喊着。
蹇义有些紧张地看着朱高燧,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并不是一个人上来的。
他知道在他身后上山的石阶之旁的树林中,皇上派出的秘密杀手正潜伏在其中。
说实话,这一夜对于蹇义来说,吃惊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在谨身殿中,当皇上悄悄对他说出整个事件的实情,并让他来见赵王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不敢相信这所有的一切居然真的是解缙解大学士所策划的。
他不敢相信解缙的背后操纵他的人居然是一直看上去没什么野心的赵王朱高燧。
他更不敢相信的是皇上居然已经知道了所有的实情,还毫无保留地全都告诉给了他,甚至要他来面见赵王朱高燧。
如此的信任,真不知道是福是祸,他心里不免觉得有些忐忑不安。
而最让他不敢相信的是,皇上居然还暗中秘密豢养了一帮杀手!
在今天之前,他从来不知道也没听说过关于这些杀手的丝毫风声,唯一知道的就是皇上对锦衣卫近来的表现日益不满,准备要成立一个叫“东缉事厂”的什么组织,来与锦衣卫分庭抗礼,或许,这些杀手就是将来这个东厂的人?
这些杀手全都不是普通人,身着黑色夜行衣,黑巾覆面,个个身手矫健,武艺高超。跟着他前来的不过一百人就轻而易举的就制服了山下赵王朱高燧贴身的一千护卫,实在是让他大吃了一惊。
而此刻,蹇义知道,这些潜伏在树林中的杀手已经用弓弩暗器瞄准了这位惊慌失措的赵王朱高燧。
按照皇上的意思,如果朱高燧胆敢一口否认有人指使,或者有其他想要孤注一掷、负隅顽抗的举动,这些杀手就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他。
蹇义心里也是一阵阵的发凉,这可是赵王,是皇上的亲儿子,皇上居然也可以无情如斯,更毋论对待他们这些臣子们了。
他不禁有些为还在宫中的解缙,甚至是为自己的将来深深地担忧起来。
赵王朱高燧这个时候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寸,惊慌的他头上满是冷汗,垂头丧气,全身都在微微颤抖。他心中明白,事到如今,父皇已经知道了一切的实情,任何的抗拒只会招来灭顶之灾,父皇的脾气他太清楚了。
所以,他决定放弃抵抗。
他用有些沙哑的声音低声说道:“指使我的人其实我也不认识,不过他自称叫做,轩辕公子。”
轩辕公子!
蹇义惊得全身一震。
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这一两年到处都在盛传这个所谓的轩
辕公子几十年来控制黑道,挑起各个门派恩怨,搅动得江湖上是风雨不断。
可是说到底,无论多么神通广大,他也不过只是一个江湖人物,怎么会插手到这朝局的争斗当中来的?
而且,居然还能指使一个亲王,设下阴谋去挑起太子和汉王之间的争斗,搞得京城阴风愁雨,最后还引发兵变,攻击宫城。
这实在是太难以让人相信了。
蹇义努力平复了下震惊的情绪,对赵王朱高燧说道:“你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讲出来,老臣也好回报皇上。”
赵王朱高燧闭上双眼长叹了一声,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再隐瞒的了,他慢慢的讲述起来:“那是父皇下诏册立大哥为太子,封二哥为汉王,封藩云南,封我为赵王,封藩北平之后的事。”
“被封往北平,远离朝局,我心中不服,可是我不像大哥那样背后有着一众文臣辅佐,也不像二哥身后有着军队的支持,我实在是有心无力。有一晚,我心中苦闷,独自在府中喝闷酒,忽然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蹇义注意到他的话里已经不再自称“本王”,而是称作“我”,明白他心里此刻已经放弃了所有的抵抗了。
他这时插嘴问道:“王府守卫森严,这个人是怎么进来的?”
朱高燧的表情看上去有些茫然的答道:“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只觉得他像是从阴影里走出来的一般,一身黑袍,脸上戴着一个青铜鬼面,对我自称叫做轩辕公子。”
“他说他知道我的苦闷,他从前是在暗中支持我二哥的,可是二哥背信弃义负了他。他如今愿意支持我,他有办法帮助我,让我可以和大哥二哥一争长短。”
蹇义暗中摇了摇头,想不到这个神秘的轩辕公子竟然早就涉入了朝廷中的党争,现在想来,这些年来汉王暗中干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他那些政敌的忽然暴毙,想必都是这个轩辕公子干的好事了。
听到这里,他对朱高燧追问道:“什么办法?”
朱高燧垂着头说道:“轩辕公子告诉我了一些解缙当年被太祖皇帝赶回老家闭门读书之时的一些秘事,这些事一旦公开,不但解缙会身败名裂,可能还会全家上下都有性命之忧。”
“他让我以此去要挟解缙,策划一个阴谋,挑起太子一党和汉王之间的争斗,无论成败,我都可以坐收渔人之利。我按他说的去找解缙,当时他正因册立太子进言一事被汉王一派的人攻击,皇上也逐渐疏远了他,为了自保,他果然答应了我的要求。”
蹇义冷哼了一声,心说原来解缙是这么卷进这场阴谋中来的。其实这些人包括解缙自己或许都没明白,皇上之所以渐渐疏远了解缙,不光是为了安抚汉王的情绪,
也是为了保护解缙,让他远离朝局的中心,避免遭到汉王他们更多的攻击陷害。
他心中冷笑了一下,皇上的心思,这些人怎么会看懂!
他不想过多知道关于解缙当年的所谓秘事,于是接口问道:“那接下来呢?”
朱高燧无奈地说道:“接下来我按照轩辕公子交代的,让解缙悄悄与东宫的太子洗马杨溥联络,为他分析太子目前的处境,讲述汉王的种种不端的行径,并把设计好的计划告诉他,邀他扶持太子,扳倒汉王。”
“这个杨溥自负有才,多年来都跟随辅佐太子,和太子的关系密切,亦师亦友,一直忠心耿耿。太子目前处境堪忧,汉王骄横跋扈,他必定会愿意舍弃一切去维护太子的。果然,他在看了解缙的计划之后,很快就答应了。”
“接着,按照解缙的计划,由杨溥出面,联络了京城巡防营统领李飞虎和他师兄大理寺少卿铁无情,还有杨溥的叔父京兆尹杨文昌,并利用李飞虎的关系联络了他堂妹,太子身边的宠妾茹云夫人。”
“而最关键的人物,是被从禁军划拨给汉王府的天策卫指挥使孙殿臣。这些人当中有的是为了太子,有的是为了朝局稳定,有的是为了个人的前途,各有所求,最终都答应加入了这个计划之中。”
朱高燧顿了顿,抬头看看脸色凝重的蹇义,接着说道:“到此刻,整个计划已经万事俱备,于是就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了。而我也在这时离开了京城,前去北平就藩,其实我一直没有走远,就在京城附近,等待着时机,无论计划的成败,倒下的是太子抑或汉王,我都可以回到京城,参与夺位。”
朱高燧这时长叹了一声:“只是没有想到,锦衣卫指挥使叶知秋竟然不惜罢官下狱也不插手此案,而他儿子叶枫的介入,却成了整个计划中最大的胜负手,最终导致了满盘计划的失败。至于后来的事情,你们都已经知道了。”
听完了朱高燧的讲述,蹇义眨了眨眼睛,问道:“那这个轩辕公子呢?后来还有没有找过你?”
朱高燧摇了摇头:“在计划之初,他还帮了一些忙,据说那个制造厉鬼杀人幻像的杀手就是他找来的。可是自从我离京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而他也好像忽然消失了,没有再出现过。”
蹇义皱着眉头:“他说要支持你,出谋划策让你挑起了太子和汉王之间的争斗,以便于你可以有机会上位,可是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他却消失了。到底他帮你的目的何在?真的是想要支持你吗?”
朱高燧一脸的无辜:“这一点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出力帮我,却对我一无所求,甚至连对他今后的承诺要没有要求一句。”
蹇义晃了
晃脑袋,算了,不去想了,也许皇上会知道这个轩辕公子究竟有什么企图,以今晚的情形看来,皇上所知道的事情,恐怕远远超过了他们这些人的想象。
于是他对着赵王朱高燧施了一礼,说道:“皇上只是叫老臣前来替他问话,如今话已问完,老臣这就回返宫中奏明皇上,殿下请一路保重。”
说完,他转身就往山下慢慢走去。
赵王朱高燧一下愣住了,蹇义的态度大出他的意料之外,皇上既然已经知道了一切,难道不处置自己吗?
他开口叫住了蹇义:“难道皇上没有对我的旨意?”
蹇义回头看着茫然无措的朱高燧,一笑说道:“皇上的第一个问题,不就是对你的旨意了吗?”
第一个问题?是那句“你为什么还在这里逗留,不赶快前往北平”?
这个意思就是说,皇上已经不准备处置自己了,要自己马上前往北平就藩?
赵王朱高燧本来已经自忖必死了,这时候忽然又出现了生机,顿时大喜过望。
可是他还是有些将信将疑,大声对蹇义问道:“可是这是为什么呀?”
蹇义没有理会他,头也不回的径直下山去了,留下朱高燧一个人傻呆呆地站在山顶上。
他在往山下走的时候,隐约听见两旁的树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知道这是那些埋伏在树林中的杀手撤退的声音。
看来皇上是真的放过了赵王朱高燧,他心里其实也在问:为什么呀?
这时候蹇义忽然想起了他老家的一个传说。
他的家乡是在西南的巴县,靠着长江边,当地人大多以捕鱼为生。当地有个传说,渔民将捕得的鱼装在船仓之中后,都会放一条鲶鱼进去。
鲶鱼生性凶猛,以其他鱼为食,船仓之中加入鲶鱼之后,激发了其他鱼的求生欲,这样船仓里的鱼可以保存好些天都保持活力,不会出现死鱼。
蹇义想起了家乡的这个传说,再看看目前的朝局,太子与汉王对立,太子弱而汉王强,久之必败。
如今有了赵王这一股新的力量,也许反而会形成新的平衡,太子的位置或许反而更安全一些。
也许,皇上正是这样考虑的。
蹇义不禁自嘲地笑了笑,谁知道呢,谁又能真正了解皇上的心思呢?
也许,太子、汉王、赵王还有他们这些大臣们全都一样,在皇上眼中,他们也都不过如同在船仓之中任人摆弄的一条鱼罢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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