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之上,一脸不情愿的赵白石高声朗诵着贼寇的法典条令,眼睛时不时心虚的瞄向桌下陈昊按着刀鞘的手。
陈昊一脸和煦春风般的笑容看着台下的一众士绅,桌面下的手摁着刀把子已经抽出了一节刀刃,赵白石声音只要敢小一点,他就抽出来一点。
“这赵县令嗓子怎么了?怎么这声音忽高忽低的!”
“就是,跟唱曲儿似的,听的难受呀!”
“我瞧着怎么像是受惊了一样?”
堂下士绅一边嘀咕一边听着赵白石宣读的律令,刚开始听序言的时候还不以为然,但听到正文的时候,士绅们就开始有些表情凝重了。
尤其是听到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时候,士绅们都竖起了耳朵,有种振聋发聩的感觉,普通人听到这玩意儿或许没啥感觉,但对于他们这种颇有身价的人,就感触颇深了。
封建时代讲究的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理论上全天下是不存在什么私有财产的,皇帝或者官僚想要点什么,只需要通过行政手段就可以强制获得。
自古以来为什么皇权与豪强,官府与士绅为什么矛盾尖锐,为什么从汉武帝一直到唐太宗都在想办法削弱地方豪强?为什么地方豪强士绅一直都不由自主的的喜欢和皇权以及官府对着干?因为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么?当然不是,而是因为双方缺乏基础的安全感和信任感,压根就没有一条律令或者协议来约束双方,所以就只能尔虞我诈,相爱相杀呗!
皇权想出了科举的办法来瓦解豪强士绅对于文化以及仕途的掌控,但士绅豪强也跟着进化,通过扶持代言人培养家族子弟的方式继续掌控影响力以期对抗下去。
明末这会儿士绅就已经很成功了,成功的众正盈朝搞得皇帝都被他们忽悠的七荤八素。
但这样的方法副作用很大,因为搞着搞着就会尾大不掉,搞出来一群官僚资本,东林党就是典型的案例,江南士绅们出资搞出了一个不受控制的缝合怪,最后不受控制的玩死了明朝也把千百年来士绅们的超然地位给玩没了。
如今这伙忽然蹦出来的贼寇竟然如此重视对私人财产的保护,听着那一条条律文,士绅们感到一股震聋发聩的感觉,顿时一寻思,这法典似乎有点东西呐!
赵白石心惊胆战读完了法条之后,一旁急不可耐的戴行知就站了出来,问道:“陈将军,那法条中的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就是说上至广厦下至茅草屋,全都是风能进雨能进就是皇帝不能进!”陈昊说出了一番诛心之论,但随即又补充道:“当然这是指合法财产,如果是非法所得,一概不接受保护,并且如果所有者触犯法律,执法机构还是可以依法抄家的!”
戴行知听得眉头一挑:“也就是说只要我们不犯法,那么就没人能够掳夺我们家产?可你又怎么保证呢?”
陈昊大手一挥拔出腰间利刃:“只要溗泗军还在一天,法典就神圣不可触犯!”
又有士绅出列:“那这所有公民政治权利一律平等,又是什么意思?”
陈昊继续用大白话解释道:“意思就是不搞士农工商那一套,大家往后都是一等人,无论干什么只要不犯法,就拥有一样的机会和权利!”
几个经商的家伙蹦出来了,赞扬此法甚善!
但也有人不乐意:“那岂不是说我等书香世家也和贱民一般了?”
此话一出溗泗军中不少人拔刀相向,徐望祖更是怒目而视。
陈昊则长刀一挥,问道:“我这刀能杀贱民么?”
“自然能杀!”
陈昊继续问道:“那又能不能杀你呢?”
“这…………自然是也能杀!”
陈昊点头道:“孺子可教也!这就叫平等,贱民能被杀掉,你也能被杀掉,所以你们就是平等的!
除非那一天蹦出来一个刀枪不入家伙,杀不了,那我们就可以给他超人一等的权利,现在嘛………就请诸位摸摸自己的脖子够不够硬,再来讨论是不是该平等的问题!”
陈昊用刀子解释了众生平等的问题之后,又有人站出来继续问道:“既然有了法条,那么谁来主持裁判?
若是由你们来判,那到时候岂不是堂下刁民为何状告本官?”
陈昊听完不说话,眼神飘向了一旁的赵白石。
赵白石硬着头皮上前心虚的说道:“本官才疏学浅,幸得陈将军看重,觍任法官一职……”
众士绅恍然:“果然如此!原来是你这厮在背后搞鬼,就说嘛,一群丘八怎么有如此大智慧?”
看着父母官都投贼了,士绅们的心理压力顿时骤减,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抗拒了,人嘛,不怕倒霉,就怕一个人倒霉,若是一群人都倒霉了,那就没什么可怕的啦!
态度转变之后,士绅们就不再去纠结纳税的问题了,开始激烈讨论起了关于律法问题,言辞之激烈态度之坚决甚至比昨天溗泗军开会更加热闹。
一件事儿不关乎自身利益的时候,谁都可以悠哉悠哉当个看客,可这件事关乎自身根本利益的时候,那就没人能够淡定了。
“不能如此呀,这是从贼!事后朝廷平叛,大家都得杀脑袋的!”
“滚蛋去吧,你就是看自己读书人出身,不想和我们一群商人平起平坐而已!”
“县令老爷都当法官了,我们凭啥不能纳个税,反正给谁都是给,而且给完还能落个律法保护!”
“就是,谁不乐意谁就自己回家等着被抄家,运气好还能落点针线缝补衣服呐!”
“尔等无耻之徒,世受皇恩,这么做对得起列祖列宗么?”
“就是,一群铜臭之辈,忘德逐利,羞与此辈为伍!”
………
一群士绅激烈讨论陷入了昨天和溗泗军开会时一样的怪局,文化背景出身的地主士绅与商人阶级出身商业士绅开始对立,土地士绅坚决反对纳税守法,他们以戴行知举人老爷为首。
因为土地士绅出身背景大多都是举人秀才出身,拥有明政府官方承认的学历,是读书人在明代属于特殊利益阶层,他们的财富绝大部分都是土地产出,这样的利益在明朝而言是很稳固的。
因为上至皇帝亲王首辅阁臣,下至至地方豪强士绅,谁家没有大把的土地,这样普遍性的利益已经形成了一个顽固的阶级,到了现在这种王朝末期基本已经没有改变的余地,除非改朝换代新朝杀个尸横遍野才有可能变一变。
既然利益变不了,那么既得利益者自然不会有寻求变化的动力了,又不是吃饱了撑的,谁会无端给自己找刺激。
另一派商业士绅则不同,他们是通过捐官制度花银子买个官身挤进士绅阶层的,毕竟考科举实在是太难了,而且商人出身,就算是凭借钱财捐官挤进了士绅阶层也是倍受歧视,钱再多也被当成下等人,被官员和高级士绅当成了冤大头和肥猪。
故而商业士绅们对于溗泗军的律法规矩非常认同且赞成,因为法典规定的那些权利几乎都是他们梦寐以求的权利。
商业士绅们的领头人就是赵昊这家伙,这家伙原本是被李敬天拖出去抄家的,结果到半路尿裤子怂了,给李敬天磕头认错,一通乱吹吹把李敬天吹成了盖世英豪,然后又拿出一千两白银贿赂,成功让李敬天又把他给送回了公堂继续参会。
这次迷途知返的赵昊不敢再不服了,彻底成了溗泗军的小迷弟,就跟患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似的,疯狂鼓吹纳税守法的好处。
眼看着士绅内部分裂形成了两个阵营,陈昊再一次露出了奸计得逞的笑容,内部有矛盾闹分裂的团体是最容易征服吞并的,尤其是内部还出现了带路党,那就更美妙了!
按照正常思路,陈昊肯定是大手一挥把那些不愿意加入士绅清洗掉然后再去容纳那些“友军”,但这却是违背政治原则的,作为一名腹黑无耻的政客,任何人都是可以被算计的目标,哪怕友军也是可以随时出卖的,只要利益足够就行。
陈昊并不打算驱逐掉那些文化士绅,而是打算一块容纳,把他们当做一块平衡砝码去制衡那群商业士绅,平衡内部是一个老油条时刻都必须注意的根本性原则。
“好了,不要争吵了,不知诸位是否注意那条少数服从多数多数的原则条文?”陈昊一声呐喊止住了士绅们的争吵,并且又拿出了一块利益蛋糕来吸引鱼儿上钩。
戴行知和赵昊两个阵营头头站了出来,同时问道:“这又是什么说法?”
陈昊这时又拿出了他的独家陈氏哲学理论来解释了:“十个人欺负一个人那叫欺凌,但一万个人欺负一个人那就叫正义!这就是少数服从多数的本质,在法典体系下,任何接受其约束的体系以及机构都必须遵循重大决策集体商议通过的制度。
所以我决定成立议会,所有愿意接受法典并达到一定纳税额的纳税人都可以申请成为议员,获得进入议会参与决策的权利!
除了纳税之外,从军、从工、务农甚至是研学等等行业一视同仁,只要是做出杰出贡献,都可以申请加入议会成为一名议员参与决策!”
陈昊刚说完,赵昊率先举手赞同:“此法甚善,我赵昊第一个赞成,申请加入!”
赵昊刚说完,身后一群商业士绅一个个红着脸喘着粗气踊跃举手赞成,如果说法典是意外之喜,那么议会和议员制度简直就是为商人定制的泼天富贵,这要是放过了,恐怕余生都会悔青肠子,有这些权益保证,别说通贼了,就是跟着你一块造反又有何妨?
陈昊眼睛扫向了另一边的溗泗军,被目光扫中的王福开立马心领神会,带头举手,在其带领之下其余溗泗军也都纷纷举手捧起了陈昊的场子,这就是威望的作用,不用威逼利诱,一个眼神就可以让下面人乖乖配合。
最后陈昊眼神凌厉的看向了会场最后一小撮没有举手的人,声音冰冷的问道:“戴老爷,看来你们这伙人是想当那个被一万人欺负的少数人,以此来成全正义?”
戴行知看着公堂内密密麻麻的举起的手掌,无奈长叹一口气,举起了手,身后的其他人也都低头举手妥协了。
大势如此,他们要是再敢负隅顽抗就会丢失所有的发言权被孤立,然后被当做祭品被其他人吞噬掉,与其如此还不如加入议会,别的不管先占住位置拥有说话发言的权利再说其它。
至此公堂之上全体参会人员一致同意了成立议会的决策,随后新成立的议会就以全票通过了征税决议以及扩军决议。
伴随着持续了一整天的会议落幕,陈昊也彻底把整个定海县拉上了自己的贼船,穿越至今快三个月,他孤身一人就把定海县近七万人团结到了自己身边,拉起了一股新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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