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先生低声问道:“小秦相公竟与他相熟至此?”
他们不?就互保的时候见了一面嘛!这么投缘?
“说来话长,”秦放鹤笑?笑?,听他似有?未尽之?意,“可是有?什?么不?妥?”
“自?然没有?,不?然哪儿敢给?您引荐了做保人?呢?”孙先生笑?了下,边走边道:“这齐相公家乃是关中的牧羊大户,那羊都卖到京城去的,家资巨富……”
就是性子忒直,因世人?重农抑商,旁人?凡有?因商籍轻视他的,他就敢直接顶到对方脸上去,所?以在考生圈儿中人?缘并不?好。
当初给?秦放鹤找保人?时,时间已经不?早了,着实没有?太多挑选的余地,原本孙先生想的是或许六人?见面后,会把齐振业单出来,没想到……
秦放鹤对此早有?猜测,也不?惊讶,只哦了声。
他并不?大在乎这个。
官商勾结嘛,好得很!
早有?齐振业的小厮下来引路,三?人?进去时,齐振业正翘着二郎腿坐在窗边,拿着精致小铜锤敲核桃吃,桌上还有?八个精巧碟子,摆着红橘、蜜柚、雪梨、山楂等干湿果?品。
“来来来,坐!”齐振业招呼道,“稍后放榜了咱们也不?必专程下去挤,自?有?阿发阿财他们去办……”
阿发阿财闻言挺胸抬头,进一步展现出自?己伟岸的胸肌,颇有?一夫当关的气势。
齐振业抓了一把核桃塞到秦放鹤手中,“饿达说的,吃啥补啥,这个多吃,对脑子好得很!”
桌上插着一瓶白腊梅,秦放鹤赏了一回,闻言挑眉,“有?用?吗?”
齐振业:“……哎呀,你?说这个就木得意思了啊!”
这不?哪壶不?开提哪壶嘛!
秦放鹤哈哈大笑?。
跟齐振业说话很放松,他很喜欢。
秦山没见过那么大的大柚子,十分稀罕,又不?好意思细看,只偶尔偷瞟一眼。
没想到齐振业看着有?些不?着调,倒很细心,当场叫人?剥了个分着吃。
“这个冬日里吃着倒比橘子有?些意思,果?皮还能熬个柚子茶,冲着喝酸溜溜的……”
一个胸有?成竹,一个无吊所?谓,两人?满嘴放炮扯了半天淡,就见有?人?捧着几卷红纸往这边来,人?群顿时一阵骚动。
齐振业嘴里含着柚子,也不?动弹,颇有?二世祖架势的朝阿发阿财一抬手,两人?便哐哐哐冲下楼去,毫不?费力抢占第?一排。
县试前几场的名次并非最终结果?,故而?没有?唱榜的流程,秦放鹤和齐振业等人?都挤在窗口,吃着核桃看下面人?头攒动,颇有?种锦鲤投食的热闹。
不?多时,阿发阿财又哐哐哐冲上来,进门就满面喜色,“少爷,少爷中了!”
这个榜单只是合格名单,人?数远超最终秀才名额,陪跑多次的齐振业半点也不?激动,倒是指了指秦放鹤,“小秦相公如何?”
阿发嘿嘿笑?道:“小秦相公厉害得很,就那头一个圆圈圈的打头一个!少爷,是不?是第?一名?”
县试头场发案是很有?意思的,乃是将合格考生名单排列成逆时针圆环形,五十人?一组。
齐振业蹭一下站起来,把手里的核桃一丢,抓着秦放鹤的肩膀用?力摇了几下,喜形于色道:“秦兄,第?一名啊秦兄!你?扎势得很!”
那边秦山和孙先生被?这个巨大的喜讯冲昏了头,惊得柚子都掉了,看向彼此时皆是满面呆滞:
这,这就中了?!
还,还第?一名?
下面的布告栏前已经闹起来了,好些人?都对“白云村秦放鹤”十分陌生,满脑袋疑问:
“白云村?有?这么个村子吗?”
“没听说过啊!秦放鹤又是谁?你?认识吗?”
“我?上哪儿认识去!倒是黄兄交友广泛,或许听过?黄兄,黄兄?”
“黄兄才走了,莫喊了!”
有?几个考生原本信心十足,预备一举夺魁,不?曾想头一场就被?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精怪压一头,脸色不?由十分难看。
虽说后续可能排名变动,但历来头名变动最小,皆因这是知县大人?一眼相中的,既然定了名次,只要后期不?生乱子,又岂会自?己打脸?
头场头名几乎等同于县试案首,这早已是公认的了。
秦放鹤原本就是冲着第?一名来的,并不?意外,可此时被?这气氛感染,竟也久违的激动起来。
“承让承让,同喜同喜。”
过去一年多的努力都在此刻得到回报,无数艰辛化作累累硕果?,值了!
“嗨!”齐振业大咧咧道,“这话你?跟饿说不?着,你?就算让五十名也轮不?到饿!”
秦放鹤很喜欢他的心态,跟着笑?了一回,扭头见秦山竟和孙先生抱头抹泪,不?禁啼笑?皆非。
“哎呀,第?一名,美得很美得很!”齐振业看着是真高兴,不?知从哪儿掏出把扇子来使?劲扇了几下。
“回头就给?饿达写信,饿虽然不?是第?一名,可交的朋友却是,这要是四舍五入一下子……对了,”他终于想起来正事,“阿发,少爷饿倒数第?几?”
阿发嘿嘿笑?道:“少爷,您这次正数咧!饿跟阿财仔细数过了,正正好好第?二十名!”
章县每年二十个秀才名额,没准儿他家少爷这回还真能中呢!
第?二十名?
谁?
我??!
齐振业一听,也是喜出望外,不?过马上就摆摆手,“快罢快罢,权当没得这回事。”
他是商户,为世人?所?不?喜,哪怕这次真能擦个边儿,保不?齐最后知府大人?又给?按下了。
秦放鹤能看出他是故作潇洒,便劝道:“话不?好这样讲,我?听说知府大人?倒也未曾待商户多么刻薄,况且不?怕说句不?中听的,你?只求孙山,又不?去抢占头几名,是何户籍又有?谁在意?与其杞人?忧天,不?如背水一战。”
有?道理哇!
齐振业本也不?甘心,但凡这会儿谁勉励几句也能攒个劲儿,更何况秦放鹤是头名,这话分量就更重了。
“说得是!世人?素来只看前面的,谁又在意后头的是人?是鬼?嘿嘿,嘿嘿嘿,有?门儿有?门儿!”齐振业越想越美,喜不?自?胜。
人?都有?私心,秦放鹤欣赏齐振业率性洒脱,自?然希望他能更进一步,来日自?己也多个朋友多条路。
“这么着,齐兄若不?嫌弃,可否将你?头场答卷默写一遍,我?瞧一瞧,看是否有?什?么能改进的。”
说实话,第?二十名确实危险,刚才秦放鹤虽然安慰齐振业,其实自?己心里也没谱儿。
但这个排名能说明很多问题!
首先,本次合格者共计八十一人?,齐振业排名二十,其实是比较靠前的,这也就意味着,他对四书五经的掌握基本没有?太大问题。
其次,从方才的只言片语中得知,齐振业连续几次县试的排名都在不?断提升,而?且这次进步幅度尤其大,说明他本人?心态不?错,而?且私下也有?用?功。
这就够了!
哪怕只前进三?两名,离开红线,想必知府大人?也不?至于再下手。
被?打了鸡血的齐振业也不?拖拉,当场要了纸笔来默写,前后不?过两刻钟就得了。
秦放鹤拿起来看。
字体没问题,非常标准的官文,对于四书的理解嘛,多少有?点偏差,但问题不?大。
只是遣词造句方面……
秦放鹤沉吟片刻,提笔在上头改了一回,又递给?齐振业,“你?现在再看看。”
看个甚?也没怎么动嘛。
谁知齐振业才看几眼就发出一声长长的“咦~”,“你?怎么弄的?!”
对方分明只改了几处,可再读起来,竟像换了个人?写似的!
具体让齐振业说哪里不?同,他说不?出。
就好像瓤还是那个瓤,可尝起来的味儿大变样啦!
秦放鹤笑?着解释给?他听,“明天就是二场,若要你?脱胎换骨自?不?可能,但细微之?处却大有?可为!“
简单来说,齐振业写的东西就像他这个人?,字里行间都透着点儿肆意,说好听了叫潇洒,说难听了就是桀骜,乃是官场前辈最不?喜欢的一类。
哪怕他真有?才干,考官见了,只怕第?一个念头就是要磨一磨他的性子。
入职场第?一步,服从性测试。
你?可以打从心眼儿里瞧不?上,但如果?没有?推翻整个社会重建的能量,最好还是顺应一下。
这就跟玩游戏一样,要么自?己另起炉灶,要么玩别人?的游戏,自?然就要遵守人?家的规则。
为了混口饭吃,弯弯腰不?丢人?。
秦放鹤给?出的对策也很简单:语气词、助词,说白了,就是关键地方和软些。
好比日常生活中,你?想让别人?帮你?递个水,如果?说“给?拿水来”,恐怕对方立刻就反感,你?谁啊,凭什?么指使?我??
但如果?说“劳驾,帮忙递个水”,对方大概率很乐意效劳。
平辈之?间尚且如此,更何况白身对官员。
齐振业那等语气落到阅卷官眼中,分明就是:你?在教我?做事?
给?他这个排名,未尝不?是提醒。
次场考试就在放榜后的第?二天,时间紧迫,孔姿清不?便亲至,却也遣桂生去孙先生家送了贺贴。
万事开头难,头场过后,下面几次复试就显得平平无奇起来,只题目稍作变化,渐渐多了赋和论?。
此二种皆是篇幅较长,可做叙事的题材,发挥空间很大,秦放鹤不?假思索,进一步阐述了自?己对轮作的构想。
之?前写诗只是试探,既然周县令点了他做头名,就说明对方很同意这种观念,暗含鼓励之?意,于是秦放鹤决定坚持到底。
他有?预感,县试结束后,周县令大概率会就此事询问自?己的想法。
秦放鹤便如孤帆入海,势如破竹一往无前,气势越加高涨。
很多事其实都吃经验,成熟的弓箭手在箭离弦的那一瞬间就能预判中或不?中,考试也不?例外。
像秦放鹤这种考场内杀个百进百出的,成绩如何,基本交卷那一刻自?己心里就有?数了。
我?可以的,秦放鹤这么想着。
转眼半月过去,县试最后一场落下帷幕,最终榜单发布,秦放鹤的案首终被?记录在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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