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玉来到天香馆跟前。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这个一身灰扑扑的土布衣裳,年貌瘦小幼稚的小姑娘,站在妓馆门口,不声不响一个劲探头往里看。有一个身材娇小的姑娘瞧见了,就走了出来,笑嘻嘻地说:“小妹妹,你找谁?是有姐妹亲戚在我们这儿吗?”
甄玉摇摇头:“我不找亲戚,我找你们天香馆的妈妈。”
姑娘一怔。
这丫头开口就要找老鸨,不知道是真有重要的事情,还纯粹是乡下牛犊不怕虎。
她觉得好笑,又问:“你找我们妈妈干什么?”
甄玉睁着一双洁净无比,又大又黑的圆眼睛,满脸稚气又无比镇定地说:“我要卖身。”
门口的姑娘们听见,全都愣住,然后,集体哄笑起来。
不多时,天香馆的老鸨黄二姐听说,门口有个乡下丫头主动要求卖身,她也乐了。
“是被人骗了吧?不知道卖身是什么意思,以为是干农活呢?”
传消息的正是那个身形娇小的女子,她却没有笑,只一脸疑惑道:“看着不像开玩笑,她的样子很认真,要不,妈妈就见见她?”
黄二姐想想,无奈道:“行吧,领她过来。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宝贝找上了门。”
不多时,甄玉被领到了老鸨面前。
黄二姐仔细一瞧,不由皱起眉头。
眼前这丫头,看上去十四五岁,又黄又瘦,身上是灰扑扑、粗糙劣质的土布衣裳,脸上是长途跋涉还未洗净的尘土,天热了,仲春的太阳当头照着,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愣是把个小丫头抹成了小花猫。
只有那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如水晶剔透莹亮,依稀看出一点点美人模样。
好在,这乡下丫头举止并不畏缩,也很懂礼貌,她先利利索索给黄二姐行了个礼。
“叫什么名字?”
“甄玉。”
“从哪儿来?”
“素州。”
素州在西北苦寒之地,再往前就是那群突厥鞑子的地界,素州距澜蔷千里之遥,亏得这丫头是怎么一路跋涉而来,难怪一头一脸的尘土。
“就你一个人?”
甄玉点了点头。
老鸨一摆手:“这可不行。我们这儿,通常都是被父母送进来的,你一个小姑娘家,就算想卖身,这卖身契我和谁签呢?”
甄玉不急不躁,一脸和年龄极为不相称的从容,她朗声道:“妈妈且听我详细道来。我无父无母,是被拐子养大的,这些年,拐子夫妇悉心教了我许多东西,最终就是指望把我卖进京师的青楼,无奈在来京的路上,拐子夫妇遭遇劫匪,血溅当场,随身财物也被抢走了,我在死人堆里装死,这才捡回一命。妈妈不知,我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天大地大就我孤零零这么一个人。而我身上所学,也只能在青楼里发挥作用。”
甄玉这番伶牙俐齿,逻辑通畅的娓娓道来,竟有几分说动了老鸨,她沉吟片刻,突然问:“那拐子夫妇本打算把你卖去何处?”
“他们四处打听了好几家,最后是京师的媚雪楼出价最高,我听我拐子爹说,媚雪楼的王三娘打算买下我。”甄玉一本正经道,“可是京师太远,我身上仅有的一点钱也花光了,只能停在澜蔷。”
老鸨一时大惊,这土里土气的乡村丫头,竟然知道京师第一妓馆媚雪楼!
而且还知道媚雪楼的老鸨名叫王三娘……她顿时就信了一多半!
然而黄二姐打理天香馆三十年,她是多么精明的人,纵然心中有了几分相信,却没立即答应,只试探着说:“你拐子爹妈,原打算把你卖多少钱?”
“五千两。”
黄二姐一听,哈哈一笑,连连摇头:“那你还是去京师吧,我们天香馆可出不起那么高的价。”
一个西北素州来的黄毛丫头,敢要价五千两?!皇上的闺女也卖不出这么多钱啊!
甄玉微微一笑,柔声道:“妈妈别着急嘛,那是我拐子爹妈出的价,我卖我自己,就不可能要那么高了。”
“那你想卖多少钱?”
“一千两。”
黄二姐心里打起了小算盘:青楼买人总比别处贵一些,有钱人买个姨娘,通常是八百两,天香馆买个黄花闺女进来,少说也得一千五百两,若是相貌出众的,两三千打不住。
这个小丫头,只要一千两,实在算便宜的,而且看她口齿伶俐,脑子活泛,前期教她礼貌礼仪、说话接客的费用,也就省下了——通常这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啊。
至于说容貌,虽然看不大出来,单看她那双眼睛,应该丑不到哪里去。
瘦虽瘦一点,但是好吃好喝伺候着,肉也就长出来了。
这下,黄二姐是真有点儿心动了。
但想来想去,她总觉得这事不太踏实:天上掉的美味馅饼,多半有后遗症。
“你真是黄花闺女?”黄二姐疑惑地盯着她,“身上有没有毛病,要是有什么暗疾,我可不要!”
“妈妈不信,可以着人来验我的身。”甄玉坦然地说,“不过说到这里,我也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进天香馆的第一年,我只做素倌儿。”甄玉一脸大气、侃侃而谈,“我还太小,年底才满十五。破身的事情必须等到明年。我希望契书上,把这件事写明白。”
黄二姐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奇怪的困惑。
甄玉自称不满十五岁,但是她知道媚雪楼,知道王三娘,还知道“素倌儿”这种行业内的称呼,甚至直接要求契书按照她的意思来写……
十四五岁的乡下丫头,能懂这么多?
如果这都是她的拐子爹妈教的,那这对拐子夫妇,也太专业了!
更奇怪的是,她看着年幼,声音稚嫩,但无论是谈吐气度的雍容大方,还是那双不遮不掩、堂堂正正直视他人的眼睛,怎么看都不像十五岁。
三十岁还差不多!
天香馆里的头牌,大名鼎鼎的秦双珠姑娘,都还没这个气度呢。
黄二姐简直凌乱了,她有些退缩。
“那可不行。”她干脆一摆手,“一年不接客?你是上我们天香馆来吃白食的?哦,我好吃好喝供着你,一年后你想办法溜了,我上哪儿找人去?”
甄玉笑道:“怎会白吃白喝?我当然要给天香馆赚钱。这样吧,您留我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我必须给天香馆赚来一百两银子。若达不到这个数,我任凭您处置,打死不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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