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柯子凡带人把两具尸体搬进院子的时候,所有人都震惊了。
萧芹的第一反应是:大明对苗疆宣战了!这简直太酷啦!
然而萧芹毕竟智商极高,马上就反应过来自己肯定是想错了。
大明真要宣战,就凭柯子凡带的这几个人,肯定得全军覆没。所以他立刻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是不是萧风被迫放了牛三,心中愤恨,暗中派人截杀?
萧风一贯如此,出尔反尔,毫无信义!大土司,大祭司,两位使者,你们看到了吧!
萧风行事,皆是大明朝廷纵容,他们根本毫无诚意!”
大土司看着牛三的尸体,双手微微颤抖,这是他儿子啊,出去这么多年,想不到回来竟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大祭司则看着自己爱徒的尸体,面沉似水,双眼血红。爱徒衣衫破碎,身上披着一件男人的斗篷,明显是失去了清白。
活着的那个女祭司讲述了途中发生的事儿,大祭司的目光看向大土司。
“大土司,看看你干儿子干的好事!
天底下那么多女人,他竟然敢动把生命献给蚩尤神的女人!”
大土司自知理亏,无法辩解,只能看向柯子凡,柯子凡的眼睛却一直盯着萧芹,把萧芹看得莫名其妙。
“萧芹表哥,是你杀了牛三的吧。”
满座皆惊,齐刷刷的看向萧芹。萧芹也愣了,本来正在趁机给萧风拉仇恨,想不到柯子凡却忽然背刺了自己。
“凡弟,你此话何意?我一直在苗疆与首领和使者们商议大事,从未离开苗疆啊!”
“牛三的症状,分明是中了极乐神丹之毒!
他亲口告诉我的,欲火焚身,血热如沸,鼓胀欲裂!这难道不是极乐神丹的症状吗?
他难道不知道侵犯女祭司是死罪吗?他是不得不饮鸩止渴!”
萧芹深吸一口气:“这些症状虽然很像极乐神丹之毒,可我远在苗疆,又如何能给牛三下毒呢?”
柯子凡冷笑道:“你是堂堂白莲教圣使,还用得着亲自动手吗?
你聪明绝顶,一定料到牛三从诏狱出来,耐不住寂寞!所以让奸细在春燕楼守株待兔,毒死了牛三!”
萧芹莫名其妙:“什么春燕楼?什么奸细?春燕楼里安插的云姑娘,早就离开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们吗?”
柯子凡怒道:“可你没告诉我们,你在春燕楼里不止云姑娘一个奸细!还有一个姑娘,也是你白莲教的!”
萧芹一愣,难道我白莲教已经开始自然成长了?难道小云在春燕楼还给圣教发展了新的成员吗?
“此事我并不知晓,当初我在春燕楼里只安插了云姑娘一个内应,并无第二个人。”
柯子凡冷笑道:“你当然不会承认,就像你不会承认是你给牛三下毒一样!
要不是牛三偶然间对我提起来,我肯定也想不到啊!”
萧芹心里隐隐觉得不妙,赶紧解释:“凡弟,我若在春燕楼里安插内应,你进京前,我自然会告诉你的,怎会瞒你呢?”
柯子凡摇头道:“云姑娘没被萧风揪出来之前,你可也没主动告诉过我们。是云姑娘暴露之后,你才说的。”
萧芹此时也不敢肯定,是不是云姑娘发展了教众,只能从另一个角度分析问题。
“就算云姑娘在春燕楼收了一个教众,她也绝不可能对牛三下毒。
我与苗疆血脉相连,白莲教和苗疆互相扶持多年,我有什么理由要毒杀牛三,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柯子凡狠狠地盯着萧芹:“有什么好处?你到现在还在装模作样?
第一条,你一定是知道了牛三获得了极乐丹的炼制方法,担心我苗疆学会,所以想杀人灭口!
金曼陀本是苗疆特产良药,但极乐丹的炼制方法却掌握在你手里。多年来你利用极乐丹大肆敛财,苗疆却所得甚少!”
萧芹面沉似水:“这么说,你出发之前,就已经知道牛三学会了极乐丹的炼制方法了?可你却守口如瓶,厉害,厉害。
大土司,极乐丹的炼制方法,是我萧家之密,不是我不愿传授,实在是祖训不允!
牛三所接触者,无非是萧无用,萧无用都不知道极乐丹真正的炼制方法,一定是骗牛三的!”
大土司忽然开口道:“萧贤侄,萧无用为何要骗牛三呢?他说自己不知道不就行了吗?”
萧芹无奈地摇摇头:“萧无用醇酒妇人,挥霍无度,虽然手里有极乐丹生意,也难免偶尔缺钱。
牛三想得到秘密,必然愿意出大价钱,萧无用用一个假秘方,骗牛三的钱,是十分可能的。”
柯子凡不理会萧芹的辩解,按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
“第二条,牛三获得了极乐神功的修炼秘密。表哥,你一直不肯教我极乐神功,还是想杀人灭口吧!”
萧芹更加无奈地摇头:“凡弟,极乐神功不是谁想练都能练的,天资、运气缺一不可。
若修炼不得法,最好的结果是变成萧无用那样。若是再倒霉点,直接走火入魔,就会像牛三那样死掉。
我不教你虽有祖宗规矩的原因,也是担心你的安危!”
萧芹这话倒也不完全是假的,主要是柯子凡贵为大土司之子,要真是自己教功夫给教死了,白莲教在苗疆就很难立足了。
但柯子凡却不领情,他满腔的怒火都向萧芹倾泻而出。
“第三条,萧风是春燕楼的后台老板,牛三进诏狱是萧风抓的,萧风释放牛三是因为朝廷压力和换战飞云的命!
所以大家都认为萧风的心里是不甘心的,他一定会想办法杀了牛三。
此时牛三一死,所有人都会怀疑是萧风所为!如此一来,苗疆就会对萧风不满,甚至要求朝廷严惩萧风。
可嘉靖信重萧风,众人皆知。朝廷若偏袒萧风,则苗疆必然不满,双方就可能产生冲突。
表哥,你这次兴师动众,鼓动我苗疆与朝廷谈判,又把鞑靼和乌斯藏的使者请来,不就是盼着这个吗?”
柯子凡的逻辑严密,条理清晰,确实不愧为柯渐渐嘴里的天才。
萧芹满嘴苦涩,也满怀期待,心说就凭你这水平,四个条件至少也能完成两个吧。
“凡弟,你也说了,萧风有很大的疑点。下毒之人在春燕楼,他又确实想杀牛三。
那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不怀疑他,反而要绕了一圈来怀疑我呢?他杀牛三的动机不比我小啊!”
柯子凡冷笑道:“因为这里有个最大的问题,就是极乐神丹!
若是牛三死在其他毒药之下,我都会优先怀疑萧风,但极乐神丹?
你说过,连极乐丹的炼制方法都只有你才会,更何况极乐神丹要比极乐丹难炼百倍!
想让我怀疑萧风?好啊,你告诉我,萧风的极乐神丹是哪里来的?你不会告诉我他无师自通吧!”
萧芹顿时语塞,这也是他最想不通的问题。极乐神丹极难炼制,自己身上也只有一颗,并未失窃。
他直觉这件事就是萧风干的,可他也无法解释,萧风为什么会有极乐神丹。
包括萧芹在内,所有人都犯了个常识性错误,他们以为萧风不会炼制极乐丹,自然也就不会炼制更难的极乐神丹。
这个思路就像原来人们认为,一个人不学切菜,不学调配料,就不可能会炒菜一样。
在预制菜出现之前,这个思路是正确的……
后来人们明白,从半成品直接做成成品,大部分时候比从原料做起要更容易。
比如谈恋爱,可以从头谈一个,慢慢把一个刁蛮的女孩磨成熟女,也可以直接告诉阿姨你不想努力了。
柯子凡合理推测,但没有真凭实据;萧芹坚决否认,但难以自圆其说,局面尴尬地卡住了。
过了许久,萧芹知道自己必须主动退让,否则暗线串珠的计策搞不好就会被识破了。
“大土司,牛三兄弟的死,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我们不能因此一事,前功尽弃。
凡弟认为极乐丹的生意苗疆吃亏了,那就从今日开始,所得利益苗疆拿六成,如何?”
大土司看着牛三的尸体,心中悲痛略微缓解了一些。
在苗疆地区,大土司就是土皇帝,帝王都是政治家,利益总是在情感之前的。
以往苗疆只能拿四成,这次倒过来了,这可是巨大的利益啊!
对萧芹开出的清白保证金,他心中满意,表面却不动声色,只是缓缓点头。
柯子凡见萧芹如此大出血,也颇为意外。但转念一想,秘方仍然捏在萧芹手中,主动权依然在他手里。
而如果牛三不死,苗疆是可以自己独吞的,因此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
“凡弟,牛三之事,我以后一定会给你个交代。现在说说正事吧,此次出使,四个条件,朝廷答应了几个?”
柯子凡面不改色:“胡宗宪一事儿,我们运筹帷幄,妙计成功,朝廷将胡宗宪调离苗疆,发往军前效力!”
萧芹点点头,虽然他希望胡宗宪能够被直接免官是最理想的,不过胡宗宪被调离,也是一件好事。
这家伙太狡猾,对苗疆盯得太紧了,想要做什么动作,是很难瞒过他的。而且又软硬不吃,极难对付。
不管怎么说,换一个总是好的,不可能个个巡按御史都像胡宗宪这么难对付吧……
萧芹的头点了半天了,却还听不见柯子凡往下说,忍不住诧异。
“下面呢?”
“没了,下面几条,朝廷不同意。”
萧芹一愣:“凭什么不同意,难道你没有跟他们讲道理吗?
他们若是蛮横无理,苗疆自可趁机向天下宣告,朝廷不公,替天行道!”
柯子凡憋了半天:“讲道理了,没讲过萧风……”
副使见柯子凡脸色难看,赶紧接上话,把朝堂辩论之事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听得众人面面相觑。
铁棒喇嘛罗布桑缓缓道:“萧风所言,倒是在理,若是苗疆以此为由,对抗朝廷,只怕难得各地民心啊。”
成格尔的注意点则与众不同:“我就知道这小子胆大包天,当年在我的钢刀之下,尚且面不改色!
想不到他连皇子王爷都敢打,胆大包天,是条汉子啊!”
萧芹面沉似水,缓缓道:“凡弟,我早告诉过你,萧风此人,牙尖嘴利,阴险狡诈。你却自恃才智,不以为意。
本来这四条,至少也可以争取两条的,不论哪一条,都能让我们的局面改观很多!
可惜,我不管再怎么易容,也不可能保证不被查出来,否则,我真该跟你一起去京城的。”
柯子凡大怒,心说你瞧不起谁呢?我去不行,你去就行了?
“表哥,我听成格尔使者说,当初在俺答汗面前,你为座上客,他为阶下囚。你为军师,他为仇敌。
在这种局面下,他都能说得俺答汗心生退意,反复权衡后最终和大明停战互市,当时你有何妙语呢?”
萧芹一口气差点噎在嗓子眼里,柯子凡这话实在是太损了。
你是座上客,他为阶下囚,你为军师,他为仇敌。这就相当于你站在主场,吹着黑哨,都没说过萧风。
我这次是远赴客场,在大明朝堂上挑战萧风,我说不过他有什么奇怪的,你这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吗?
萧芹咬咬牙,心里默念,不生气,不生气,这是我如今最大的金主的亲儿子,不能生气,不能发火。
“凡弟,我们同仇敌忾,何必互相责难呢?凡弟这次出使,其实还是有收获的。
萧风自以为仗着口舌之利,占了些便宜,却不知道,我们真正的杀招是藏在后面的,等他发觉时,已经晚了。”
这番话,成功引起了所有人的兴趣,连柯子凡都暂时放弃了互怼模式,看着萧芹。
萧芹恢复了自己平日里的潇洒风姿,摇着扇子微微一笑。
“萧风有一句话,其实说的是对的。要造反,必须要有天时。
可天时不待人,岁月催人老。若天时不来,那我们便创造天时。”
柯子凡皱皱眉:“天时也能创造吗?”
萧芹冷冷的一笑:“自古以来,让老百姓吃饱饭,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若要让老百姓吃不饱饭,却容易得很!蝗灾、旱灾、水灾、兵灾,有一样即可!”
柯子凡猛然一惊,看着萧芹:“你是说……你要创造饥荒?”
萧芹微笑点头:“百姓吃不饱,就是遍地的干柴。只要苗疆大火燃起,白莲教就在各地点火。
到时鞑靼人、女真人、藏人、倭寇,四面合围,何愁大事不成呢?”
众人都被萧芹的想法吓了一跳,实话说,太惊人了!
古往今来的造反者,多有才智之士,多有疯狂之举,但大多是抓住机会,乘势而起。
大饥荒的确是最好的造反机会,但为了造反,人为地创造饥荒,这脑洞开得确实太大了。
“表哥,天时之所以为天时,就是因为人力难为。你要如何才能创造出大范围的饥荒呢?”
萧芹摇着扇子,微微一笑:“大祭司算过天气,明年当是大旱之年,但还不够大灾的程度。
所以我们要帮老天爷一把!看准时机,多管齐下!
有水之处,决堤放水!缺水之处,堵塞水源!
秋收之前,放火烧粮!秋收之后,放火烧仓!
蛊毒为引,瘟疫入城!改稻为桑,破坏耕地!”
所有人都被这环环相扣的毒计惊呆了,只有柯子凡心里一动。
“表哥,难道说,改稻为桑,是你出的主意?你有什么手段,让大明朝廷听你的话?”
萧芹微微一笑:“凡弟,主意是谁先想到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为谁所用。
改稻为桑,本来说不上是好是坏,看实行的时机罢了。但只要引导得当,就能成为我计划中的一环!”
当的一声,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一起看向巨响的来源。
大土司心疼发现,自己用豪华青砖铺的大厅地面,碎了一块。
铁棒喇嘛罗布桑瞪视着萧芹:“阿弥陀佛(没错,喇嘛平时念的佛号里也有这一句,强行科普),
萧芹施主,你刚才所说之事,犹如地狱恶鬼,若此念不消,必入无间地狱!”
萧芹皱皱眉,心说不会吧,咱们是来商量造反的,造反难道不是应该讨论什么手段管用吗?还管要不要入地狱的吗?
“大师,这些事都无需藏区参与,只要到后面共同起事时,藏区能予以支持即可。
茶马古道,历来为中原马匹重要来源之一,到时藏区与鞑靼、女真一同掐断大明马匹来源。
没了战马,我们的联军就能所向披靡。这些罪孽因果,我萧芹一人担之,不会耽误大师的修行。”
当地又一声,大土司咬咬牙,我的青砖!这可都是从汉民那里买来的高级货啊!
“阿弥陀佛,乌斯藏虽与俺答汗有约,守望互助,但藏区信奉佛教,不会行此等丧心病狂之事。
此次会盟,乌斯藏不会参与,告辞了。”
铁棒喇嘛转身离去,一路上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大土司的后槽牙也咬得咯咯的响。
萧芹看着罗布桑的背影,嘴角浮起了阴冷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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