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谈新仁坐在严世藩对面。严世藩也惊讶的发现,谈新仁的气质变硬了。就像得了绝症的病人那样,似乎不那么瞻前顾后了,这倒让严世藩多了几分欣赏。
“大人,恐怕我不得不孤注一掷了。我重金请来的三个神偷,潜入萧风家中,却发现萧宅里空无一人!全家人都不知去向。他们把屋里能翻的地方都翻了,压根就找不到那张文书!想来那文书一定是萧风随身携带的!”
严世藩淡淡一笑,右手拿着酒杯,左手滑进身边跪在地上捧着酒壶的婢女衣领中:“那你打算怎么孤注一掷呢?”
谈新仁不屑的说:“我早就跟赵大人说要双管齐下,他就是胆小不敢!”
严世藩愣了一下,随即醒悟到谈新仁说这个词应该是无心的:“别废话,就说你要干什么!”
“我要绑架张天赐的女儿,逼他卖糯米给我!”
严世藩赞赏的点点头:“也算你有点手段,那就去做吧,来找我作甚?”
“大人,我手下只有几个家丁仆从,哪里能干得了这事。那些外面的大盗,也不敢在京城作案。赵大人手下倒是有一群泼皮,可赵大人不肯掺和这件事。
而且我私下找到赵二,他说别说赵大人没发话,就是发话了,他也不敢干。他是泼皮,不是山匪,绑票不是他的买卖。要是普通人家也罢了,张天赐是萧风的人,万一漏了行迹,萧风告御状,能要了他的命!”
严世藩喝了口酒,左手不停的揉捏着:“你是来找我借人的对吧?我为什么要趟你这趟浑水呢?”
谈新仁来之前早有准备,严世藩是匹饿狼,不要指望他有什么同盟之情,只有赤裸裸的好处能打动他。严世藩私下豢养死士,其实并非密不透风,只是没人敢说罢了。
“听说大人要过生日了,大人若肯帮小人渡过难关,小人愿意出十万两白银,倾家荡产为大人贺寿。今后小人所有买卖,获利都以大人为首!”
严世藩的独眼在慢慢转动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他用力一捏,跪着的少女发出一声压抑的惨哼,泪水夺眶而出,却不敢哭出声。
“好,我借人给你。不过不管成败,你若敢说出我的名字,我保证你会觉得,倾家荡产其实是一件很小的事。”
谈新仁大喜,恢复谄媚,跪倒连连磕头:“大人放心,小人就是碎尸万段,也不会说出半个严字。”
严世藩把手慢慢的抽出来,放在鼻子底下轻轻嗅着,邪恶的笑容让人想起舔食骨头的狼:“张天赐的女儿绑来,就送到我这儿吧,我帮你看着。”
谈新仁一愣,知道此事已经难以善了,顾虑太多也没用。他低下头道:“全凭大人吩咐。”
四条黑影,从严府后院墙一个极其隐蔽的拐角处闪出,瞬间就隐没在了黑暗中。
此时在张天赐的宅院里,灯火都已熄灭,一片寂静。
今日下午,萧风带着巧娘和巧巧,全家出动,来张天赐家做客,把张天赐高兴坏了。他请过萧风好多次到家里来,萧风都没得空,今天却不请自来!而且还不走正门,是从胡同中的侧门悄悄进来的。
萧风的全家出动,可真的是全家出动,连旺财都带上了。张云清比张天赐还开心呢,抱着旺财一顿亲,亲的旺财汪汪直叫,只是巧巧发现云清姐用旺财挡着脸,偷偷的往老爷的方向看呢。
巧巧不明白,可张家娘子却明白,她和巧娘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无奈的心思却各不相同。
张家娘子是单纯的替女儿发愁,按女儿的年龄,以后嫁给萧风正合适。可萧风是名草有主的人,全京城都知道他未来的娘子是户部郎中刘彤家的小姐。以自家的商人身份,女儿若真想嫁,也只能当个妾室。
虽然以萧风的身份,纳妾根本不是问题,但哪个母亲愿意自家从小娇生惯养的女儿,去给人家当妾呢?
张天赐就另当别论了,张家娘子有十足的把握,如果真有那一天,张天赐一定毫不犹豫的拍着胸脯说:“大哥,以后咱俩各论各的,我叫你大哥,你叫我岳父。”
巧娘的心思就要比张家娘子复杂的多。如果萧风娶了刘家小姐,以他对巧巧的感情,将来第一侧室估计非巧巧莫属。
可巧巧是个丫鬟,张云清是好人家的小姐,虽然是商人家的,但也比巧巧高出一截。两人若都当妾室,张云清肯定排位在巧巧前面。
让巧娘更心烦意乱的是,京城中都流传老爷口味独特,再联想到老爷每每看自己时不经意流露出的神色,这事怎么这么乱啊!
张天赐可没有两个女人那么多的心思,他一心要张罗着好好热闹一下。但萧风一句话就止住了他:“我来这里的消息,决不能泄露。你家里的丫鬟仆从,现在都不要出门。”
看着萧风的脸色郑重,张天赐也顿时紧张起来,他吩咐家人关门后,小声问萧风:“大哥,你是有什么消息吗?”
萧风摇摇头:“没有什么消息,不过凭感觉,我觉得谈新仁这时候该狗急跳墙了。我又没法给自己测字,也是没有太具体的主意。”
张天赐看着萧风充满暗示的眼神,忽然就变机灵了,他赶紧说:“大哥,你来的正好。小弟正好有事要问,你受累帮我测个字吧。”
萧风微笑点头,心说孺子可教也。
张天赐让娘子去安排酒饭,但要悄咪咪的,不要大张旗鼓。好在张天赐原本就比萧风阔的多,家里的宅子是两进的,不比刘彤家的小。因此在后堂设宴,外面也听不见动静。
然后张天赐拿出纸笔,此时太阳已经有些偏西,那时的门窗又都是窗户纸的,屋里就比较暗了。张天赐打开窗户,找了个光线好的位置,想了想,写了个光照的“照”字。
萧风希望自己的眼神能暗示的更多一些:“问什么?”
张天赐努力转动自己的大脑,他要问的必须是萧风想知道的,但萧风自己不能问自己,只能通过他张天赐来问。但他张天赐又只能问跟他自己有关的事才能算得准,因此……
“小弟想问问,小弟这里今天会发生什么事?”
萧风松了一口气,这个问题虽不完美,但也算不错了。他拿起这个“照”字,对着阳光仔细端详。
“‘照’字中左‘日’右‘召’,‘召’字以刀压口,或灭口,或胁迫。从现在你的处境看,谈新仁杀你对他没有任何好处,那就是要胁迫了。什么事能胁迫你呢?”
张天赐打了个寒颤:“这贼子,他知道老子是不怕死的,莫非要绑我的妻子女儿?”
萧风虽然对张天赐自称不怕死表示怀疑,但对他的推测还是很认可的。
“‘照’字下方四点,所来行事之人,应该是四个人。唯独这‘日’字,我却难解。初看以为是会白天行事,但这不符合常理。而天书给我的暗示是指人的身份,只是具体指哪个人的身份,此时却看不出来。”
张天赐觉得能测出这些信息已经足够了,他紧张的拉着萧风:“大哥,既然如此,咱们报官吧!”
萧风摇摇头:“一报官,势必弄得沸沸扬扬。我们在明,他们在暗。他们如果沉住气,今天不来,难道你还能让官府的人天天住在你家?”
张天赐没主意了,他虔诚的看着萧风:“大哥,那咱们怎么办啊?”
萧风沉吟片刻,拿起笔来写了两封信:“你亲自跑一趟,先去粮店,假装查看生意,然后让老掌柜从后门出去,悄悄去两个地方送信。记住,让老掌柜打扮一下,别让人看出来。”
粮行的人虽多,但此时不是绝对信任的人不能用,张天赐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立刻出门,大摇大摆的在街上招摇过市,一路走进天赐粮行,假装查看生意,将信交给了老掌柜。
然后他在粮行的柜台前查账本,一查就是一个时辰,直到看见老掌柜从后门回到柜台前,才假装看完了账,伸个懒腰回家了。
以他的能力,自然是看不见有人盯着他的。不过张天赐相信萧风的话,如果谈新仁今晚就要动手,那他一定会让人盯着张天赐的。而反过来,张天赐绝对是吸引盯梢人目光的最好靶子。
张天赐回到家里,酒席已经摆好了,两个男人不敢喝酒,只是闲聊,四个女人则叽叽喳喳的说的热闹。
吃完饭掌灯,又闲聊了一会儿,萧风咳嗽一声,张天赐马上站起来说:“今天大家都累了,天黑路不好走,大哥就跟我睡在书房。巧娘和巧巧,就跟我家娘子和云清都睡在后堂正房里吧。”
巧娘本想天色不算很晚,还可以回家的,刚要推辞,萧风已经点了头,也就不说什么了,彼此谦让一番,也就接受了安排。
张云清和巧巧一定要一起睡,大家也不勉强,反正平时张云清也是自己一个房间的。
张家大院渐渐寂静了,只有坐在书房里的萧风和张天赐,在黑暗中睁着眼睛,静静的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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