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实验室的道路阴静而又冗长。
身后的脚步声拖拖拉拉,不时伴着一声深情的呼唤。
“文轩,等等我~”
欧阳文轩觉得自己犯了一个人生级别的失误。
早知道会这样他就该宁愿当个白痴也不答应调到这组来。不,他当时就不应该坐在草地上两个小时等她醒过来。不不不,都是桌子的错,要是没有撞到她的桌子就好了。
“文轩文轩,我刚才好像踩到柠檬了,现在脚好酸好酸。”
……耶稣基督,圣母玛利亚,降个雷劈死这家伙吧。
欧阳文轩的拳头咯蹦一响。
轰。
一道雷猛地划破天际,不偏不倚砍了下来。
欧阳文轩心里狠狠一震。
一抹修长的身影斜斜的倚着墙,站在前面。冷冰冰的望着他们。
走廊仿佛被涂上一层沉甸甸的灰色,寒气则慢慢凝聚成为连绵不绝的雾霭,朦朦胧胧地散绕在宽阔的长廊里。
那个人说:“等你好久了。”
不是你们,而是你。
欧阳文轩心下明了,淡淡转过头,望着显然不在状态的蓝络,却无只言片语。
一种阴郁的静寂笼罩着三人。满室冰凉。
蓝络偷偷从欧阳文轩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打量着眼前的人。
他戴着墨镜,肤色雪白,头发的阴影凌乱的映在脸上。昏暗的灯光从他肩头划过,竟无由增添了一种神秘的美。
……是早上看见的鹤立鸡群的那只“鹤”。
蓝络的心跳忽然有些不匀。
每次看见他,都会觉得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这种违和,就好像一个每天冲锋在战线手持机关枪的糙汉子,忽然扭着腰说“哎呀真讨厌~”一样。
这个一登场就带着浓厚男主光环的家伙,一定有种特别的魔力。
让她……移不开视线。
那个人看见她,往这边走了两步。
蓝络扯扯欧阳文轩的衣角:“文轩。”
“干嘛?”
“你看我们是不是……过去扶他一下?……盲人挺可怜的。”
“……啥?”欧阳文轩愣愣的。“谁是盲人?”
“那个人,你看他在屋子里还带着墨镜,不是很……嘘,我们小点声,据说看不见的人听觉都特别发达。”
咚。某盲人的脚印印在了墙上。
欧阳文轩嘴角及不自在地抽个不停,想笑还得给某盲人面子,肩膀不住地抖啊抖。
诡异的气氛就这么破坏成碎片。
“……你……”他想说些什么,却又生生止住。
蓝络望着他,眨眨眼:“其实你不用太消极,虽然眼睛瞎了,你还能走路,还能说话,还能听见多种多样的声音,你应该好好活着。”
某盲人的牙齿发出了奇怪的声音:“……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活不下去?”
“因为你的出场就带有沉重的悲剧色彩。”
“我不是盲人。”
“……哦。”
“你好像很失望?”
“没有,你听错了。”
“……”
木之川把视线移向欧阳文轩,像是在询问。
欧阳文轩把她从自己身后拽出来,推到前方介绍到:“她是蓝络,刚转到春虞。”
“蓝、络、啊……”木之川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蓝络,他是木之川,就在我们班楼上,不过他平时不怎么来学校就是了。”欧阳文轩又对她道。
她嘴唇一弯,脸上绽开一朵大大的花:“你好,小鹤。”
……小鹤?
他刚才介绍的时候有说过半个“鹤”字吗?
欧阳文轩眯起眼睛,这家伙,又不好好听人说话。
木之川倒没什么反应,依然冷冰冰地,说:“你更漂亮了。”
蓝络吓得后退两步,手颤抖的指着他们,慌张道:“你,你们有一腿?”
“蓝、络!”欧阳文轩咬牙切齿,“他不是在说我,是在说你!”
“我?”蓝络的手回来指着自己,又眨眼:“我?”
“嗯!”欧阳文轩用鼻子道。
“诶~第一次有人说我漂亮。”虽然这语气一点也不像赞美,蓝络还是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木之川稍稍诧异:“第一次?”
“……以前别人形容我只有两个词。”
“哦?”
欧阳文轩立刻接道:“猥琐,神经。”
“……”木之川冷冰冰的面孔出现一丝裂缝。
蓝络笑得很温柔:“文轩……”
欧阳文轩忙往后跳了一步。
蓝络抿唇一笑,“就算我不小心撞见你不可告人的秘密,你也不用这么报复我啊,不就是喜欢用鼻子吃面条嘛,没什么好羞耻的,我又不会到处对别人说。”
“谁用鼻子吃面条了!?”
“啊啊我理解我理解,实在不想被人看见的话下次别再垃圾桶旁边吃了,人家总要扔垃圾的嘛,你可以去厕所,还有隔间,多好。”
“……”欧阳文轩一张脸都气得扭曲变形,碾磨着牙齿说不出话来。
蓝络不再理他如何愤怒扭曲,转身问木之川:“小鹤,你说‘更’,难道我们以前认识?”
“……不。”木之川扭开头。
蓝络笑:“其实你比我漂亮多了。”
他愣了一刹那,声音怪怪的:“你觉得我‘漂亮’?”
“是啊是啊,都亮瞎了小的我钛合金的狗眼。”
“……”他是不是该对她的恭维做点什么回应?
旁边欧阳文轩依然咬着牙道:“蓝络,你先去实验室吧,我跟之川有些事要说。”
“我不认路。”
“前面直走。”
“……文轩,你这是讨厌我吗?”
“不讨厌不讨厌。”磨牙的声音。
“……文轩,你这是嫌弃我当电灯泡吗?”
“不嫌弃不嫌弃。……”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蓝络笑得很开心:“唉,就算你不嫌弃,我还是很识相的,为了你们俩的幸福我还是马上撤离好了。”
“蓝、络!”
她一拐弯不见了。
木之川看着她,嘴唇张了又合。终是没有再说话。
欧阳文轩摸摸脑袋,望了望他喜怒莫辩的面孔,从丹田里叹出一口气来。“之川,蓝络她不是那女人……”
“我知道了。”他打断了他的话,声音还是不起不浮,眸中却隐隐有什么在闪动。他的身体慢慢离开墙壁,轻轻提了提身上白衬衫的领子,“我走了。”
“嗯。”欧阳文轩点头,目送着他的背影慢慢与黑色融为一体。
目光里渐渐澶了些凉意。
走廊里的灯明灿灿地亮着。
之后,他沉默了一瞬,慢悠悠朝实验室的方向走去。
……
蓝络瞅着周围淡橘色格调的房间和在空中飘啊飘的人,无言。
蓝缨笑笑地凑到她身边,道:“你刚苏醒不久,还是早点回来比较好。海棠街的空气有助于你恢复。”
“……万一我不是在空无一人的走廊,而是在讲台上发言呢?”
“那就让他们欣赏一次现实版的大变活人。”
“走廊里有摄像头。”
“只有个头而已,做不了什么的。”
“……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处处为我着想?”
“不用客气。”
“……”
于是,某个化学实验室门口。
欧阳文轩缓慢地拧开课室沉重的门把手。
一个空空如也的实验室一览无遗。
“……人呢?”
“就我自己?”
“那三只呢?!!!”
蓝络窝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蓝缨扔给她一团毛绒被单,在沙发周围转了一圈:“要不要我把你许配给他?”
“谁?”蓝络愣。
“天花板先生。”
蓝络转移视线,开始看杯子。
“饿吗,想吃什么?”
“凉拌菜吧。”
“我给你凉拌个鱼怎么样?”
……凉拌……个……鱼……?蓝络瞥了眼微笑的蓝缨,沉默。
蓝缨哼着歌,飘到厨房去忙活了。
蓝络的眼前渐渐变得模糊。
同样的梦。
同样的火焰。
熊熊燃起的烈火染红了宁寂的夜。
窄小的木屋,迅速呛入口鼻的烟尘,浑身剧痛无比,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
同样的感觉。
自从苏醒之后,每天都要经受数遍。
也许总有一天,她会渐渐地习惯这种痛苦。
可是,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痒痒的,像被猫挠一样难受。
蓝络摊开手掌,盯着掌心纵横交错的纹路。
润滑如玉的手心,没有生命线。
没有生命线的人会怎么样,死亡,还是消失。
亦或是被梦里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焰吞噬殆尽。
烈火。
灼热。
被热流席卷而来的断木。
疼痛在身体的每个细胞中叫嚣着,哭喊着,声音如此绝望。
难受的时候把头撞到墙上,疼痛格外清晰,偏偏大脑还是一片混浊。该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那场火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一股花香突然扑面袭来。蓝络猛地睁开眼睛,木讷地看着前方。
“你出了好多汗。据说出汗会排毒,你小心点别把我的花毒死了。”蓝缨手捧着一大把浅粉色的海棠,皱眉道。
蓝络一动也不动。
“喂,死了?”蓝缨伸出指头戳了一下。
“你才死了。”蓝络晃晃脑袋。
“你去看看你的卧室,都快变成猪窝了还不收拾收拾。”
“你见过猪收拾自己的窝吗?不都是养猪的人收拾。”
“蓝、络。”蓝缨气结。
“什么……等等,电话。”声音好像是从卧室传来的。
蓝缨叹口气,打了个响指。
手机瞬间出现在沙发的扶手上。
蓝络怔怔地盯了她半晌,才问:“一定要打响指吗?”
“不,我只是为了增加气场。”
“……”
蓝络把手机放在耳边。
那边传来一个好听的男性声音。“蓝络,是我。”
“你是谁?”
“你哥哥。”
蓝络郁闷:“我妈什么时候给我生了个哥哥,我怎么不知道?”
“这种事不必跟你商量。”
“哦,那祝你生日快乐。”
那人诧异:“谁生日了?”
“你不是今天才出生的么。”
“……蓝络。”熟悉的咬牙声。
蓝缨好奇的问:“是谁?”
“欧阳文轩。”
“哦,欧阳家的少爷啊。”声音拖得老长。
“你旁边还有人吗?”欧阳文轩隐约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声。
蓝络坦然道:“我妈。”
“哦,”欧阳文轩忙笑呵呵的打招呼,“伯母好。”
“……”蓝缨的脸色变得刷黑。
“蓝络,你现在在哪?”毫不知情的欧阳文轩嘟囔着,“化学课都结束了还不见你,还以为你经历什么突发离奇死亡事件呢,陈臻那小子还非要我找你,现在知道你还活着我就安心了。”
“这样就安心,你的心还真好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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