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静娴

    从丽水镇到苏静娴所在的天海村有二十多公里，路程不远，关键是没有交通工具。天海村的人要到丽水赶集，都是骑摩托车或自行车。陆小天躇踌半晌，看来还得向黄海妹借摩托车。好在黄海妹是初三（）班数学科教师，苏静娴也算是她的学生。
    “我跟你一起去吧。”听清陆小天的来意后，黄海妹主动提出。
    “不行，明天是周末，你还要出海呢。”陆小天果断拒绝。
    黄海妹并不坚持，柔语道：“小心骑车，那边的路不好走。”
    “我会的。”黄海妹的善意让陆小天感动。
    从丽水镇出发五六公里，往后都是沙土路。由于靠近海边的缘故，沙土又软又厚，车轮陷进去非常难走。一路上岔路口又多，给陆小天这个外乡人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只好边走边问路。好在苏静娴的父亲苏明在当地还算有点“名声”，无人不晓。尽管如此，陆小天还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找到苏静娴家。
    陆小天在两间低矮破旧的瓦房前停下摩托车，一只大黑狗箭一样冲了过来。陆小天吓了一跳，正手足无措之际，突听得一声娇喝：“大黑，回来！”
    大黑狗犹如听到命令似的，折身跑了回去，在一个女孩脚边停了下来。陆小天长出一口气，抬眼看去，把大黑狗叫回去的女孩正是苏静娴。苏静娴身边还跟着两女一男三个小孩，年纪都要比她小。其中那个男孩才有五六岁光景。四人长相仿佛，看上去是苏静娴的弟妹。
    陆小天换上一副和蔼的笑脸走上前去，问道：“你是苏静娴？”
    苏静娴狐疑地打量着陆傲天，轻声问道：“你是……”那个小男孩则贪婪盯着陆小天手里提着的两个白色塑料袋，里面装着陆小天买来的大包子和水果。
    看到小男孩一脸馋相，陆小天拿出一个大包子递了过去。小男孩面呈喜色，伸出黑乎乎的小手正要接，苏静娴拍了一下他的小手：“姐怎么跟你说的，陌生的人东西不要接。”
    小男孩对苏静娴似乎很畏惧，恋恋不舍将小手缩了回去，黑溜溜的眼睛却还停在白白的包子上。人穷志不短，陆小天暗暗称赞，更加坚定了帮苏静娴的决心。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刚分配到明德中学的新老师，也是初三（）班的班主任。我今天是家访来了。”陆小天带着温和的笑容自我介绍并讲明来意。
    苏静娴听说是老师，脸上飞起一缕红霞，晶莹的泪花在澄澈的眼睛里打转。苏静娴背过身去，偷偷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再次转过头来时，脸上带着凄楚的笑容：“老师，请到屋里坐。”
    小男孩拉着苏静娴的手不停摇晃，圆溜溜的黑眼睛盯着陆小天手中的塑料袋不放。陆小天将塑料袋整个交给他：“拿去吧。记得要分给姐姐。”
    “怎么能拿老师的东西？”苏静娴急忙阻拦，怎敌得过弟弟手快，接过塑料袋，迫不及待地打开，拿出一个包子狠狠咬了一口。“没出息的东西，噎死你！”苏静娴咬着牙骂道。
    陆小天笑了笑，跟在苏静娴身后进了屋。屋子的摆设非常简单，正中是一张八仙桌，桌面沆沆洼洼都是蛀虫留下的痕迹，有一条桌腿下面垫着半截砖头。靠墙壁摆放着一张吃饭用的圆桌，四周围放着几张红色的塑料凳。圆桌上有几本书，陆小天看到有一本是人教版的初二《语文》。
    “老师，您坐。”苏静娴红着脸将圆桌上的书收起来，拿进了房间。
    “老师，您喝水。”苏静娴倒了一杯水放在陆小天面前的圆桌上。
    陆小天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咸咸的，还带点腥味。这是因为靠近大海的缘故。“你也坐下。”陆小天指了指对面的红色塑料凳道。苏静娴依言坐下，低着头，眼睛盯着地板。
    “你这么热爱读书，为什么不上学？同学们可都盼望着你回去呢。”
    话音刚落，苏静娴哭了。伴随着低低的啜泣声，瘦削的肩膀有节奏地耸动着。
    陆小天静静看着苏静娴。他知道她这些日子肯定憋屈，哭出来会好一些。好一会，苏静娴才止住了哭声，头仍然低着。
    “你年纪这么小，不读书能干什么？回去吧。”陆小天柔言慢语。
    “我讨厌读书，我不想回学校！”苏静娴突然抬起头，用近乎歇斯底里的声音道。
    苏静娴失态让陆小天心里难受，他知道她不是不想上学，而是太想上学了。
    这时，外面传来“突突突”的摩托车，还伴随着大黑欢快的叫声。
    “我爸妈回来了。”苏静娴赶紧拭干了眼泪。
    陆小天心道，回来正好，正要找你呢。
    苏明身材高大，脸膛黧黑，这是常年出海捕鱼被太阳暴晒，被海风吹的结果。他外面套一件草绿色的长袖军装，脚下穿着长筒水靴。这是典型的丽水镇出海男人的装束。苏静娴的妈妈林妹也穿着长筒水靴，手里还拿着一个摩托车帽，头发凌乱，满脸沧桑之色。见到陆小天苏明一脸漠然，将手里的手电筒、鱼网等扔在小屋长廊的小长凳上。
    林妹见陆小天年纪轻轻，还以为是苏静娴的同学，问道：“同学来了？”
    苏静娴嗔道：“妈，你乱说什么，人家是老师。”
    “老师？”林妹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陆傲天，她不相信老师这么年轻。
    苏明外套正脱到一半，一只手还在袖子里面，听到“老师”两个字，警惕地看了过来。
    “伯父、伯母，我叫陆小天，是静娴的班主任。”陆小天脸上带着笑容。
    “我们家静娴不上学了，哪里来的班主任？”苏明一个箭步冲到陆小天面前，态度不友好。看得出平时在家里做主的是苏明，林妹、苏静娴噤若寒蝉，悄然退到一边。
    “伯父，静娴年纪这么小，不读书将来能有什么出息。”
    “女孩子读不读书将来还不是一样嫁人。还不如出去打工，多赚点钱。”苏明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自顾自点上，抽了一口，“静娴下个星期就要到深圳打工，一个月好几千，我劝你就别费这个心了。”
    “爸，我不想去深圳打工。”一直静默不语的苏静娴突然道。
    “这个可由不得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苏明瞪着眼睛大吼。
    “小声点，老师在这呢。”林妹小声提醒丈夫。
    苏明比陆小天想像的还蛮不讲理，他意识到今天遇上硬骨头，思考着该如何说服眼前这个蛮汉，答应让苏静娴上学。“静娴还没到用工年龄，使用童工是犯法的，哪家工厂敢用她？”
    “工厂老板是同村的兄弟，要不要静娴他说了算，谁敢放屁啊！”
    陆小天直摇头，看来苏明不仅是文盲还是法盲，要说服他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是静娴还小，难道你就忍心让她到外面闯荡，受苦受累吗？”
    “女孩子家，迟早要嫁人，不如趁早到外面打工赚钱，要不爹妈不是亏了吗？”
    这是什么混帐逻辑！陆小天恨不得上去饱揍苏明一顿。不过为了静娴能够上学，他还是强压住心头的怒力。再看苏静娴，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强忍着不让流下来。林妹站在一边满脸无奈。另外两个女孩可怜巴巴看着陆傲天，那个男孩手里攥着吃了大半的包子，看着姐姐，他已经敏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上学是静娴应有的权利，上不上学得她说了算，你不能代她做决定。”
    “这倒奇了，静娴是我生的，她不听我的，难道要我听他的？也行，你问一下静娴要不要上学。”苏明说完，悠闲抽着烟，他相信静娴迫于自己的淫威，一定会回答说“不想上”。
    “静娴，你说真心话，想不想上学？”陆小天用殷切的目光看着苏静娴，心里说不出的紧张，他真害怕苏静娴说出“不想上”这三个字。果真如此，一切都徒劳了。
    苏静娴紧紧抿着嘴唇，两只手不安地绞在一起，楚楚动人眼光扫了一下，最终落在陆小天俊朗的脸上。陆小天不失时机给了她一个鼓励的微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