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与天斗 莫回头(上)
此时已经入夜,苍穹如洗,河汉璀璨。嬴政站在王城之上,仰天呼啸一声,不禁泪如泉涌。
他赏赐给王兄的府邸,王兄终究是没有回来,他还是选择了留在了那郊野,他宁愿守着那孤独的茅草屋与千里孤坟,也不愿跟他这个王站在一起!
嬴政心中此刻不是愤怒,而是悲痛,他知道自己的作为,伤了王兄的心,伤了大秦人的心!
随后王城紧闭的宫门,缓缓打开,嬴政独驾缁车飞出了咸阳王城,奔向了郊野。
此时成喬本当回到茅屋,却不由自主地沿着河谷走了下去。天空湛蓝,月光明亮。渭水波涛拍打着两岸乱石,虎啸狼嗥随山风隐隐传来,都使得这山谷冬夜在幽静之中平添了几分苍凉。
他站在高岗之上,遥遥远处的大河之水劈开了崇山峻岭,从高地云中的白云深处澎湃而来,在白雪皑皑的广袤高原上一泻千里向南流去。
那滚滚滔滔的大河水,带着西陲大地的清新,带着秦岭大森林的青绿,在星汉璀璨的夜空下,就象一条闪亮透明的缎带,温柔的缠绕着雄峻粗犷的千山万壑,竟是壮丽异常。
“多少年了,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这么美的大河了!”
成喬听闻身后传来女子柔弱的声音,两道剑眉微皱,头也不回,只是望着远方大河,良久,他轻声一叹:“你本可以离去的,为何跟随本侯来到这郊野茅草屋?”
魏姬如璞玉般润滑的俏脸上露出一丝迷茫,喃喃自语道:“我能去何处?天下之大,战乱不止,我一个弱女子,能去何处?”
“去远方,去高山,去山涧,去大海,去林海,去你想去的地方,脚在你身上,你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
魏姬闻言没有回答,可是她那清晨明亮的眼眸里,却藏着一份忧伤,眸光流转的淡淡阴影下,散发出一股浑然天成的高贵而忧郁的气质,如幽幽谷底的雪白兰花,从骨子散发出疏离寂寞,仅那么安静地立于前。
“我……已经无家可归了,你毁灭了我的家,又让我去何处呢?”
成喬闻言心中一凛,竟然生出一股要将这个女人搂在怀中怜惜的冲动。他急忙按捺下心中的冲动,深吸了口气,冷冷道:“本侯不是你看上去的那么慈善,如果本侯说……这一千二百壮士的死,是本侯的阴谋,你信吗?”
魏姬一听,眉头一皱,这话听来,她本应该是再深信不过了,因为她所认知的君侯,就是一个无情冷酷的家伙,可是现在她心中居然生出了不相信的想法。
“我的心告诉我,你在说谎!”
“说谎吗?”成喬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只是这笑意却透着孤寂与无奈,“魏姬,人有时候在一些事情面前,总是那么无能为力,本侯不是万能的,本侯也是人,只是这个人,手中有可以杀掉别人的权利……地位,可是这些往往都需要强大的手段去保护、去留住,去不让人染指!”
魏姬看着眼前那个萧瑟的背影,看着那被寒风吹乱的长发,却感到了一丝心痛,不由得问道:“你说过,这个世界本没有公平,公平只是强者眼中的嗤笑,弱肉强食才是王道,所以你便要不择手段让自己变得更强是吗?好去守护你的地位、权力,……可是……你开心吗?”
“开心吗?”成喬喃喃自语,嘴角露出一丝苦涩,长叹一声,“开心,还是不开心?当一个王侯被冠上了王侯两个字时,他的心就已经不再他自己身上了,一个无心的人,才能在金钱、地位、权力之中如鱼得水,而不被迷失。没有心,自然也就没有了感情!”
“呵呵”魏姬嘲笑一声,盯着眼前那个散发着孑然霸气的君侯,肯定道:“你不是没有心,只是你将心隐藏得太深了,深得连你自己都看不见而已,是人就不可能没有感情——爱、恨、情、仇、喜、怒、哀、乐,这本就是上苍赋予给人的权利!”
成喬闻言,眉头轻皱,眼中却露出一丝寒光,冷哼一声:“上苍已经死了,否则他就不会创造出人,给人一颗心,就会让人无休止的滋生出**,有了**,这个世界就有了战争,有了战争,弱小的人就要死去,你所谓的上苍,他就站在高处,怜悯的看着人们自相残杀的闹剧……本侯一直坚信一句话——老天顺我老天昌,老天逆我,叫他亡!”
说着成喬挥袖转身,向着远处的茅草屋走去,苍茫大地之上,一道孤寂霸气的身影,禹禹独行。
魏姬回望风雪中那个男子,震惊他的霸道,却也感到他的可悲,一个为了地位、权力,始终活在阴谋编织的罗网下的一只鸟,或许……这个世上的所有人都是阴谋罗网下的鸟,只是他是一只霸王鸟!
此时,茅草屋已经亮起了灯光。这是一间陈设整肃简朴的草房,干枯的稻草简陋搭在的一间屋子。这里再也没有了豪宅,没有了美姬,没有了王侯将相的钟鸣鼎食。
但是它依然是君侯府,只因那个男人在,只要那个男人在的地方,就是大秦君侯府所在!
此时普阳早早的收拾好了茅草屋,又叫人另外搭建了两个简陋的草房,一个给自己,一个给魏姬。
而普阳现在却极为愤怒,他见自家君侯走了回来,急忙抱怨说:“大人,你是没有看到那帮落井下石的小人,你进王宫之前,府邸之内还是官吏如梭热气腾腾,可是等您一出王宫,戴上脚镣,偌大的侯府竟变成门可罗雀的冷清所在。”
成喬闻言一笑,敲了一下普阳的额头,骂道:“小子,你连这最简单的人世沧桑宦海沉浮都不懂吗?”
说完他看了一眼眼中满是狐疑的普阳,脸上罕见露出一丝笑容,道:“你往日出门,别人可是对你前倨后恭,叫你一声大管家!”
“是滴哩!”普阳颇为自豪的答道。
“那你如今出门,那帮人可是见你如同虚设!这就人心!”成喬说完头也不回,迈入茅草屋!
“哼可恶的人心,可恶的小人!”普阳还是不满,在那里怒气哼哼的大骂,只觉得骂了才解气!
此时成喬进入茅屋,几乎一眼便可看尽这见方之地,这里地上没有了红毡,四周也没有任何纱帐窗幔之类的华贵用品。
这里最显眼的是三大排书架,满置竹简与羊皮书,环绕了三面墙壁。正对中间的墙面上悬挂了一幅巨大的列国地图,画地图的羊皮已经没有了洁白与光滑,显然有了年头。
而房间之中只有一盏粗大的牛油灯,不是很亮,风罩口的油烟还依稀可见。在里面地图后边又挂着一幅宽大的本色粗织布做了挡风的帘子,屋中大约一丈见方,墙角避风处的草垫芦席上有一床棉被,便是卧榻了。
除此之外,在加上一片架在两块老树根上的青石板书案,就没有其他,这些便是这茅屋中的全部物事了。
“堂堂君侯,难道就要蜗居在这一平见方的茅草屋中不成?”魏姬趋步走近,看着简陋的草屋,望着那个霸道的男子,不禁好奇问道。
成喬嘴角勾勒一丝冷笑,郑重的将阴符经摆放在青石案上,说道:“山不在高,有神则鸣,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唯吾德馨,何陋之有?”
魏姬被问得一怔,她看着收拾竹简的君侯,心中这一刻彻底茫然了,他到底是怎样一个男人啊,说他冷酷无情,杀人如恶魔,却又有袍泽兄弟之情,说他贪婪权势,可他又如此清高,真是让人看不透,猜不透!
此时嬴政驾车奔来,他看着奔涌的渭水,却是从南山腹地流向关中,淙淙如溪,再穿山而出,流入灞水,再入了渭水,溯流而上,竟直达秦岭颠峰。
而那渭水却是又变成了无数小溪,最终并入浩浩江水。就好像这天下大势,强大的诸侯就是渭水,弱小的诸侯就是无数小溪,但是无论是小溪,还是渭水,最后终归是要归入大海,完成一统。而这能成为大海一统的人,普天之下只有他嬴政一个人了!
想着嬴政眼中露出一股蔑视天下的霸气,随着隆隆马车,奔向了茅草屋。
不多时,年轻的王走到冷冷清清的茅草屋前,不时轻轻的一声叹息,心中充满了愧疚。
“王兄,政来了,政取来了王兄的圣皇精金甲,平顶灵天冠,还有王兄的轩辕夏禹剑……你是大秦的王侯,寡人的王侯,你手中怎能无剑!”
此时茅草屋内,魏姬一听居然是暴秦的君王嬴政亲来,眼中露出一股恐惧。
虎狼暴秦的主人,年轻的秦王嬴政,是天下妇孺皆知的雄主,也是冷酷无情的王。
想着魏姬心中居然有了一丝恐惧,香肩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成喬瞥了一眼惶恐不安的魏姬,冷哼一声:“你在怕什么?你是怕嬴政见你年轻貌美,取悦你?还是因为怕嬴政杀了你?”
“我……”魏姬欲言又止,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成喬见此,摆放好竹简,没有说话,只是专心的在牛油灯下看着,没有丝毫要去迎接嬴政的意思。
魏姬见此心中一震,急忙说道:“你的君上来了,你怎么不去迎接!”
成喬依然没有挪身,只是冷冷道:“我为何要去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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