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容器和水

    涅利从来都没有经历过如此“可怕”的事情。
    那是走在森林中，除了积雪被踩在脚下发出的响声，彼此的呼吸声都能清楚的听见的寂静——比起曾经他所憎恨、诅咒的寂寞感，现在有人陪伴的死寂更让他觉得恐惧。即使是他十几年来养成的冷静，都差点因此而崩溃掉。
    其实这种“死寂”没什么好害怕的，只需要将“风王刻印”造成的元素波动力消除，或许立刻就会有什么野兽来打扰他们。可是那没什么用，实际上，他害怕的是贝卡洛的精神所造成的紊乱。
    由于绝对的寂静，涅利能够清楚想象到少女现在所要承受的压力，那是他想也不敢想的疲劳感。
    “精神力”和“精神”虽然完全不同，却又息息相关。比方说，如果精神是容器的话，那精神力就是充满容器的水。人们集中起精神，就像是用火焰煮着容器，将水逐渐烧干。所以很多人在刚开始集中注意力的时候，或许会比较难。而一旦集中之后，就容易多了……等到水被“烧开”之后，那就更是一个既持续又快速的消耗过程了。
    也就是说，假如水被烧干之后，还要继续添火的话，那容器就有“裂开”的危险了。在这时，必须要将火停止，并且补充容器中的“水”。
    可是经历了长时间的追逐，而且又被七色雪风损耗了巨大精神力的贝卡洛，却仍然在硬撑着。她不像涅利，在领悟到“瞬发”的技巧时，就可以用少量的精神力引发术式。更不像伊利塔那样，有莎萝用精灵手环时刻补充。
    贝卡洛所拥有的，仅仅只是质地坚韧的“容器”而已。
    但那太危险了，假如容器破损的话，那连接着精神的“灵魂”甚至也会受到损伤。可涅利根本没办法让她停止，更没理由阻止她。
    不单单是为了自己……涅利知道，对贝卡洛来说，精灵手环极为重要。否则她也不会在精神力即将耗尽的情况下仍旧选择追击了。
    那几乎是以生命作为代价的追击。
    在月光的笼罩下，周围并不算黑暗，路上有时还能见到伊利塔所留下的刻印——与其说是刻印，倒是更像是残缺的青色图腾，图腾上隐隐有风元素震荡，但却不能造成任何伤害了。
    这些刻印总是有种熟悉的感觉，即使混杂了七色元素，还是能够察觉，就像是……挥舞着镰刀的少女，所散发出的……气势？
    涅利向贝卡洛的方向看去，少女单薄的身子在北风下轻微的摇晃着，本来充满了冷淡和坚毅的脸庞，在他看来却蕴含了一丝难以言明的无助。
    ……风王刻印……精灵手环……“祭坛”……“魔神”索亚特……黑暗力量……封印解除……
    他回想起了那个在溃散的元素风暴下，转过身来的少女。还有那从第一次见面，就处处留手的贝卡洛。
    少女为什么能够那么了解手环？甚至能够清楚的得知其中所蕴含的力量、甚至能够知道解除封印的方法、甚至能够感受到祭坛所在的位置……究竟是为什么呢？
    是刻意调查的？意外得知的？还是说，难道精灵手环……原本就是她的魔导器？
    一个猜测浮现在了涅利的脑海中，再次仔细体会着风王刻印的气势，他几乎可以肯定了。
    精灵手环的主人——或者说是曾经的主人，应该就是贝卡洛。
    但就算如此，那也不过只是一件魔导器罢了……就算再珍贵、再难得，也总是比不上自己的生命？而且她要魔导器干什么？对于一个不懂得高深术式的人来说，又能发挥出精灵手环的多少力量呢？
    “请小心。”
    少女的提醒忽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让涅利连忙放下了一切猜测。
    紧接着，他在一瞬间感觉到了某种元素的压迫感。那像是……被笼子禁锢起来的猛兽一般的压力。
    前方那无尽的黑暗，仿佛是张开了巨口的野兽，静静地等着他们跳入。
    贝卡洛的声音继续传来：
    “祭坛被什么压制住了，很危险。”
    涅利刚要点头表示赞同，突然感觉到空气被停滞了片刻，仿佛是坠入到了浅水中，四周隐约出现了一丝浮力。
    “是魔法阵！”
    他立刻警觉了起来，与此同时，贝卡洛也将镰刀举了起来。像是下意识的，涅利挡在了少女的身前，展开了一道防御光幕。
    “来了！”
    唰！如同飓风般袭来的寒光。
    在一瞬间，元素产生了片刻的静止，涅利忽然觉得自己一直操纵起的防御术竟然完全失去了作用，无论他怎么操纵，光幕也没再出现。
    叮！刺耳的响声在他的面前响起，贝卡洛的镰刀不知在何时已经挡在了他的身前，正在和一把短刀互相撞击着。
    尖锐的摩擦声，震荡着大气，响彻天际。
    不过仅仅在片刻后，短刀就快速的开始后退，防御术的元素也继续开始了流动。
    “没想到竟然距离这么近才发现，还以为你们不准备追来了呢。”
    声音传来的位置，是穿着黑白色衣服的银狐。
    塞拉在空中翻了个身，轻轻踩在了一棵树上。她挥了下手，周围闪烁起了晶石造成的微弱蓝光，接着开始相互联系在了一起。
    曾经在封阵中的布置下的防御阵，就是由晶石所组成的。而且这种阵式还有其他的功能，那就是……侦测和禁锢。
    涅利的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元素怎么可能会停止了流动？！那不是代表，术式起不了任何作用了吗！
    但这个念头刚刚出现，就被担心所取代——他想起了挡在自己身前的镰刀，没有元素加持的少女，能够抵挡得住以近身为优势的冬夜银狐吗？
    涅利立刻向贝卡洛看去，她的脸色看起来十分苍白，紧握着的巨镰轻微的颤抖着，就像是主人的力气不足以挥动一般。
    “没关系的。”
    或许是注意到了担心的目光，少女以一种不明的语气说道。
    可是从表面上看来，她所说的话没有任何说服力。况且，精神力已经将近枯竭的她，真的没有任何损伤吗？
    虽说身体和精神没有绝对的关系，可如果没有了精神的操纵，那即使有十分的能力，也只能发挥出半分。
    换句话说，身体是为了守护精神而存在的，精神则是为了支配身体而诞生的。而在战斗中，只要控制力稍微有丝毫偏差，就可能会造成致命的失误。
    绝对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
    “我来挡住她，你趁机去夺取精灵手环！”
    涅利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拿着法杖挡在了贝卡洛的身前。
    即便知道，对方有让元素静止的能力。可依然不能放弃努力。
    只要能够阻挡片刻就行了……就算仅仅只是片刻也好。
    “喂喂，你们想干什么？”
    说话的不是贝卡洛，而是还在操控着晶石的塞拉，她正仔细的盯着两个人的一举一动，接着说道：
    “可别以为我只有诺克斯能用，为了防止你们逃跑，用来禁锢的魔法阵也是必要的。话说，你别乱动，否则我可动手了！”
    “你这家伙！”
    涅利挥动法杖，黑色的雾气组成了数道图腾。然后像是流星般的射向塞拉，只是这种招数也一点意外都没有的全部失效了：
    “你知不知道精灵手环中蕴含的力量？放任那个女巫去解除封印的话，索亚特的力量就会……”
    “这个就不用你多费心了。”
    塞拉悠闲地降落到雪地上：
    “有我们家小公主所布置的魔法阵‘卡戎之星’在，就算再过一百年，那个精灵小妹妹也是一点破解的机会都没有的。你现在该担心的是你自己才对？”
    卡戎之星，银狐对这个魔法阵充满了信心。她认为，即使是深渊的领主也没办法从其中出来。
    那不仅仅是对阵式的信心，更是对“帕拉斯加”妄想庭院的主人的信心。
    “你……”
    涅利本来还想继续说什么，但是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阁下去追击。”
    贝卡洛拿起了巨镰，静静地挡在了他的身前：
    “我来挡住她……我感觉精灵手环出现问题了，可能会有什么变化，必须要尽快抢夺回来。”
    听着少女冷淡的话，涅利忽然感觉心中被无限的烦躁占据了：
    “那怎么可以！你的……”
    “我没关系。”
    贝卡洛再次用冷淡的话说道：
    “那种魔法阵我没办法破解了……可是要阻挡她还是能做得到的。”
    涅利忽然想到了她所消耗的精神力。
    这种禁锢阵式，就算是单纯用“力量”破解，也需要很大的精神力。这对精神力即将接近枯竭的她，根本没办法做到。
    可是，难道仅仅因为如此，就要让她独自去抵挡那只奇兽吗？！
    “我不同意！”
    “阁下准备放弃了吗？”
    少女的语气非常平静：
    “阁下说过，一切听从我的命令。现在如果放弃这个机会，无论是对那个巫师的生命、还是对你的承诺，都是侮辱。所以请阁下，一定要帮我夺回精灵手环。”
    冷静的话语。
    让涅利没办法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