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朕给了他们机会重新复试。”康熙说道。
佟安宁敷衍地扬了扬嘴角,“亲爱的皇上,事情爆出来实在去年十一月,可是复试时间是在今年正月的二十八日,去年岳兴阿考了第三十六名,今年复试考了第四名,您看出什么了吗?”
康熙装糊涂道:“嗯,不错,岳兴阿看来颇有隆科多的雄风,比他当年考的好。”
“哼!岳兴阿虽然是我外甥,但是我也要说,按照去年他的学问,名次确实没有那么靠前,但是你给了将近百天的时间让他温习,今年也就考了第四名。皇上,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佟安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康熙轻咳一声,“你是说,那群舞弊的学子中也有不少人通过临时抱佛脚,而有了现在这个成绩,如果真有这样的能力,说明他们平时的资质不错。”
“一把刀悬在脑门,就是再无能的人也能逼出几分魄力吧,皇上,这样的人进入官场,您觉得好吗?”佟安宁继续无语道。
拜托,大难临头爆发出的潜力,谁也说不准。
康熙:“可是复试结果已出,再者你也说了,他们中有才华着甚少,就算成了举子,也成不了进士,你也不用担心了。”
佟安宁:“就算您对朝中大臣轻拿轻放,但是主考官李蟠呢,也不能做到杀鸡儆猴,还是您将他扔到关外,是想废物利用,这样一个人,有什么用?”
康熙听完后,微撩双眉,深邃的眸子带着两分纠结和不解,“你一向聪明,这次怎么就没有看清呢。”
“看清吗?”佟安宁疑惑不解,“您总不能说压根没有科举舞弊事件吧!”
康熙不语,静静地注视她。
佟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她干笑两声,“事情真是假的?”
康熙闻言叹了一口气。
佟安宁两条黛眉此时快拧成死结了。
仔细回想这件事的前后经过。
原先她对于此次科举不怎么关注,之所以注意到,是因为在考试前,坊间突然起了不少行贿传闻,还有表示主考官和某某人有亲戚关系,还有捉刀代笔的枪手……对于这种传闻,大家并不怎么在意,因为每次考试前,几乎都有这样的消息。
等到考试结束后,这些传言愈演愈烈,还提前传出了榜单名次,所以佟安宁就上了心,让人关注了此次科举。
放榜后,名次和传闻几乎一样,达官子弟比比皆是,于是事情一下子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愈演愈烈,应试士子群情激奋,闹得沸沸扬扬。
事情发生到这个地步,佟安宁是趋向信任的,都是针对清朝现下的国情和官场氛围。
可是现在康熙这表情告诉她,事情压根不是她想的那样。
这……
康熙:“你想没想过,这一切可能是一些落榜者心生怨怼,对在榜者的污蔑,虽然朕承认通过努力,短时间内可以提升一点学问,但是也不能让一个废物提升太多,朕批阅过复试结果,在榜的学子大多是言之有物。”
佟安宁:“可是所传的录取名单怎么回事?为什么大多是高官子弟?”
“录取名单的事情,朕怀疑考官批阅后,将名单泄露了。”康熙说起这事也是无奈。
让他觉得无语的事情,乡试结束后,外界的舆情已经将名单顺序都公布出来了,可是礼部的那群人连敏感意识都没有照样公布,简直是视民意为无物,最后还要他在后面收拾烂摊子,所以李蟠被流放关外,他是一点也不心疼。
佟安宁眉间蹙的更狠了,康熙这种说法似乎也有理。
康熙见她仍然不信,想着佟安宁好不容易看走眼一次,自己怎么样也要在她面前炫耀一番,想到此,他薄唇勾起一个自信的笑,“难道在你心里,朕是个这么昏庸的皇帝,朕已经查清,此事的起因多半是一些落选的考生处于嫉妒心理,捕风捉影,凭空揣测,蓄意扩大事端,想从中得利。”
外面流传的所谓揭露科场务必的“檄文”指名道姓地说了许多人,时间、地点还有金额说的太过笃信清晰,旁人看到,也就增加了两分信度,可是科举舞弊乃是大罪,不同于一般的行贿受贿,此等私密事情怎么可能让外人知晓,何况还说的头头是道。
还一早就被传的人尽皆知,人如果跳出局限后,仔细一思索,就能想到不少猫腻。
佟安宁:“好吧,这是是我先主观臆测,不过事情真相如何,我也要自己去查。”
康熙倒不怕,“好,如果你能查出此次确实有人科举舞弊,朕保证不会徇私。”
他期待佟安宁查完事情后,对他赞叹不绝的样子。
佟安宁回去后,先派人查了此次科举入选的举子。
一些确实是纨绔子弟,不过能被家族押着考科举的,实力还是有一些的。
至于为什么此次顺天府乡试录取的高官子弟那么多?
佟安宁让人找了近十五年顺天府乡试的记录,做了数据曲线图,高官富豪子弟的录取比例确实在逐届升高。
至于原因。
稍微转念一想也明白。
这个时代读书是个奢侈的事情,普通百姓保证衣食尚且艰难,供出一个读书人更是困难。
顺天府作为京师,乃是天子脚下,皇亲国戚、官宦子弟那是遍地是,俗话说,随便掉下个牌匾都能砸死好几个皇亲国戚、官宦子弟。
而这些人不缺教育资源,加上有长辈铺路,要比普通百姓的机会多百倍,被录取也是常事。
甚至,可能今年的官员子弟的录取比例不是最高的,后面还有可能更高。
这样也解释,康熙为什么对此次主考官的惩罚这么轻,如果真有其事,他大可以雷霆手段,将参与舞弊的官员全部处斩以平民愤,也能杀鸡儆猴。
此次科举多半和康熙说的那样,确实没有舞弊,只不过有人看出其中的规律,将他们罗列起来舆论造势罢了。
想不到有一天她这个经历过现代社会舆论信息爆发、各种营销的人居然也被骗过,这不就是古人的“小作文”,利用阶级对立进行造势,这种做法的成效果然经久不衰。
佟安宁将自己整理的东西交给康熙,说出了自己的感想。
康熙新奇地看着她交给自己的这些数据,眸光发亮,叹笑道:“原先朕还想挖苦你几句,看到你拿出来的这东西,有些说不出口了。”
“呵,您若是要说,那臣妾也不会客气的。”佟安宁扬起嘴角,毫不客气地对上康熙的眸子。
康熙见状,更加好奇了,“你要对朕不客气?”
佟安宁冷哼一声,“臣妾也是普通人,会造成这样的误解也正常,可是皇上,您看了这些,就没有其他感想吗?为什么百姓会信?说到底其中也有不少主考官员的疏忽,您也要负责任,臣妾不否认姜宸英和李蟠的才学,现在看来这两人不适合当主考官,这是您的问题了。”
康熙思索片刻,点了点头,“这点你说的确实没错。”
“还有,臣妾会相信,也是基于臣妾对现在京城风气的刻板印象。就好像在百姓现在的认知力,官官相护,贪腐奢侈风气盛行,事情爆出来后,许多百姓才没有怀疑,恐怕发展到后面,科举舞弊事件就像受贿事情一样越发频繁了。”佟安宁叹息道。
这样想来,虽然舞弊事情是假,但是此事之中,主考官的无能和懒怠,还有对外面舆论的敷衍和漠视,让他们为自己的傲慢和大意承担了后果。
康熙选的这两人也是绝了,姜宸英是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性格死绝,有种文人的清高性子,估计是看到外面的舆情后,觉得自己没有受贿,坚信自己的清白,坚持没改榜单,李蟠性子虽然有些圆滑,估计也没想到有人直接利用舆论造势诽谤,将自己给弄了进去。
康熙:……
他再次看了看佟安宁整理的数据曲线图,看了两遍后,将它放下,看向佟安宁,语带郁闷,“安宁,朕自认为朕这个皇帝做的不错,你为何总是对朝中官员没有好印象?”
“嗯……您这个皇帝是好的,朝中的官员哪能和您混为一谈啊!”佟安宁敷衍地扯了扯嘴角。
康熙顿时拉着脸,“说实话。”
“我刚才说的就是实话,就是对朝中的一些风气一言难尽而已,皇上,您知道吗?民间有句话,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啧啧,怪不得好多人都喜欢当官,当官可比种地、经商好多了。”佟安宁皮笑肉不笑道。
现在她对于朝中的一些贿赂和潜规则,已经麻木了,安慰自己,存在即合理。
清朝政府的公信力在她这里,若不是有康熙在这里顶着,压根都是泡沫。
可是一想起,她赚的那些钱养活了不少蛀虫,她就觉得心塞,当初为了分摊风险,创建玻璃厂时向康熙、裕亲王还有阿玛他们拉投资,一开始挺好的,现在皇家玻璃场的规模大了,内里的派系斗争不亚于一个小社会,让人头疼的要命。
说实话,现在她都有些心疼夏竹了,当皇家玻璃厂的大掌柜压力太大,想到此,她决定今年再给夏竹加工资,年底也要弄个大红包。
“你想什么呢?”康熙见她皱着眉头,好奇道。
佟安宁老实道:“今年打算给夏竹升薪水,她太难了。”
“嗯?”康熙不解为什么佟安宁的思路会歪到这里,明明两人在讨论朝堂风气的事情。佟安宁解释道:“臣妾推己及人,觉得玻璃厂管事会的状况不亚于小朝堂,夏竹一个女子能镇住他们,嗯,我的眼光可比皇上您好多了!”
说到最后,佟安宁嘴角经不住扬起弧度。
康熙:……
看她的样子,是真的这样认为。
不过此人到底知不知道,夏竹曾经也是他的手下。
佟安宁离开乾清宫时,康熙见她整理的那些图表数据曲线和资料留了下来,当然也给了赏赐作为补偿。
之后康熙让翰林院将图表数据曲线重新誊抄一遍,然后让人贴在了午门的告示栏和贡院门口。
因为此次科举舞弊事件,许多人也对康熙的处置不满,有人觉得对主考官员处理太轻,科举舞弊这么重大的事情,仅仅就流放了一名主考官员,有人为姜宸英叫屈,觉得对方一把年纪蒙受不白之冤而死,至于李蟠作为主谋,就应该斩首示众……
康熙觉得佟安宁弄到这种表格曲线挺清晰的,也能服众。
马上就要春闱,贡院门口十分热闹,所以在公示被张贴的第一时间就被人围观了。
门口的学子看着告示栏上公告信上的框框条条,时而皱眉,时而松缓,时不时发出“哦哦”的声音。
有不识字的人急的直跺脚,拉过一个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学子,谄媚道:“这位老爷,官府这告示上写得什么?”
马上就要春闱了,难道朝廷又出了什么新的政策,如果他错过了,耽搁了家里人的科举怎么办。
其他同样不识字的人也盯着他。
书生有些烦躁地扯了扯袖子,“没什么,说的是去年秋闱顺天府乡试舞弊的事情。”
周围竖起耳朵听着的人愣住了。
“这事情不是结束了吗?”
“对啊!复试结果已经出来了,马上就要春闱了,皇上也罚了主考的官员,难道又有什么事情。”
“唉!官官相护,这事不好说,发生科举舞弊,这么大的事件,居然主谋就得了一个流放,真是……唉!”
“好什么,我听说复试的录取结果和去年的名单没有多少出入,相差不多。”
“咋哩,你还怀疑啥,这次复试的结果是皇上和内阁九卿亲自阅卷的,皇上亲自主持的,难道还能有错。”
“谁知道呢,咱们平民老百姓大多也就是上面说什么,咱们信什么……”
……
听着周围百姓乱七八糟的议论声,站在告示前的几个书生学子互相对视,不知道怎么说。
一开始问话的中年汉子察觉到跑题了,连忙吼了一声,“大家别说了,听书生老爷讲告示上说的话。”
见大家安静了,之前的书生酝酿了一下话,指着告示上的字说,“上面讲了,经过调查,己卯顺天乡试案乃是被人造谣污蔑的,两位主考官并未有售卖关节贪污舞弊的证据,但是其中主考过程中有失责过失,所以才将主考官李蟠流放关外,副考官姜宸英因为年老体弱,于狱中病亡,朝廷不予追究。”
“啊,就这?事情已经结束了,这又说是冤枉的,朝廷就不能给个准话。”围观的人不解了。
去年的顺天府舞弊案闹得沸沸扬扬,好不容易复试结束,会试将要开始,现在朝廷又来这一波。
其他学子见状,给周围的百姓着重讲了一下告示上的内容和朝廷的解释。
听完后,周围静了一下。
其中一名长袍洗的发白的五旬老人叹气道:“老朽也是寒门子,同样也是康熙三十六年的举子,十四岁中秀才,原以为很快能登龙门,这一登就是大半辈子才成了举人,家人为了支持老朽读书,算是举家之力了,唉!寒门难出贵子啊!”
旁边一名中年男人同样道:“确实,看这上面的线图,富家和官宦子弟的录取人数确实逐年增加,等到以后还有我寒门子弟的位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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