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则轩眨了眨眼,没有人头。
幻境碎片的浪花带着喧嚣过后的死寂退去。
吴工拧上盖子,拍了拍桶,示意可以搬,叫来几个工作人员,说:“先搬小的,大的放最后搬。”
工作人员两个一组,搬桶下楼。
贾则轩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篮球场发呆。
刚才那恶梦般的一幕,差点让他以为幻境成为现实,桶里躺着心怡。
不过那当然不可能。
心怡跟毛不不不同,她不存在,是纯粹幻想的集合体。
他记得心怡的脸、心怡那娇滴滴的口音,心怡常穿的裤子,可这些都是假的。
废液桶里也没有。
章老师说的话再次响起:现实与虚幻也好,你向来分得很清。
是的,他分得很清。
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他从没弄混过。
也许是因为他一开始创造幻境就是为了学习吧,他闭上眼睛,一遍又一遍地想在幻境中重现教科书,却发现那是件不可能的事,除非他能在外面把教科书都背下来。
同样,他在幻境中杀了心怡、石八个,塞进废液桶,要想在现实中找到俩人的尸体,也是不可能的事。
除非
除非他在现实中真杀了人。
想到这里,贾则轩忍不住笑出声,一边摇头一边笑。
哈,太好笑了。
怎么想都觉得好笑。
贾则轩手搭在窗台上,外面篮球场里小李三人正在打球,专家不在,就他们三人。
贾则轩看了几眼,就挪不开了。
小李一个后仰三分,球空心入框,唰的一声。接着小赵接球,一个碎步摆开防守,两步跨到篮下,一个纵起,大力灌篮!
再是小李接球还要投三分,小林飞扑上去,一个结实大冒,像打排球一样,把球砸到水泥地上,高高弹起。
卧槽!专家不在,一个个都成职业选手了?
贾则轩回想起上次他们三人和老总打球时软趴趴的样子,再和现在的生龙活虎一对比,心中苦涩。
怪不得啊。
怪不得自己工作这么多年,最近才当个废液室主任。
小李三人才是真正的幻境高手,知道什么时候藏拙,什么时候冒尖。
这帮人精!
贾则轩站在四楼看小李三人打球,慢动作打成了快动作,倍速播放式的,用手摸窗台,感慨万千。
手指突然摸到一个东西,他低头看,窗台上的猫爪印被他擦得差不多了,有一根长长的黑发躺在指腹下。
他搓了搓,这么长的头发,只有女人头发了。
废液室里来过女人吗?
从来没有。
不,一行,一行来过一次,还车钥匙那次。
不过那次,她只是站在门口,根本没进来过,更何况走到窗边来。
难道是自己不小心带进来的?毛不不的?
贾则轩正在思考,吴工走过来,说:“贾老师,你看一下我们公司的废液桶,各种规格什么味道?好臭啊。”
吴工递过一本产品目录,一边用手扇风。
贾则轩接过来,脑子里乱糟糟的,好多东西在跳,幻境的和现实的搅混到一处,他想找到一个稳定的点,静一下,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猫爪、头发、臭味……
吴工嗅了嗅,靠近那个窗边的大废液桶,读了下标签:“尸哦,乙腈。等会叫齐师傅先搬这个。”
听到“尸”字,贾则轩一个激零,放下产品目录,看废液桶上的标签。
“尸月”
乙腈两个字被液体腐蚀,“乙”字不见了,“腈”字污了一半,留下“尸”和“月”样。
乍看上去,好像贴了个“尸体”标签。
贾则轩本能地回答:“可能有什么小东西爬进去吧。老鼠、猫之类的。那些人,倒完废液,又没及时盖上盖子!”
说完,贾则轩呆了一会儿。
是这样吗?
实验室的人做事图省力,叫他们多走几步,到窗边来倒废液绝无可能,很多人不管酸碱有机缓冲盐,都是一股脑倒进门口的几个废液桶。
谁会特意走到最里面倒废液呢?
而且这标签是自己新贴上去的,又是谁把废液倒出来,弄脏了标签?
贾则轩的心突然一点点加速,想要刹车,却发现刹车已经坏了。
咚、咚、咚!
他看向有机废液桶的盖子,嘴里发干,伸出手想打开看看。
他眼前又出现了刚才的幻像,痉挛样的油泡中漂着一个人头,那人头忽男忽女,定不下形来,有时是心怡,有时是石八个,有时又变成跆拳道馆的金教练,最后面孔的眉眼口鼻稳定下来,拘束成一个人样,一行。
一行就跟那天站在废液室门口的样子一样,脖子上戴着项链,项链上的钻石大的像鸽子蛋,白色连衣裙,衣领上打了个双条结,还有他最喜欢的那双水钻高跟鞋。
只是高跟鞋不脚下,就在一行头边,那些小小的水钻反着五彩光芒,不输给一行脖子上的项链钻石。
好像有人把一行硬折起来,头跟脚并在一起塞进桶里。
贾则轩打了寒颤,手停在空中,伸不出去,又缩不回来。
他额头上起了细密的汗珠,嗓子也像刚吃了哑药,哇哇地只出怪声,说不了话。
吴工按住他的手,说:“贾老师。你不用帮忙,交给我们就好了。我们是专业的。那,除了齐师傅是搬尸体出身外,其他员工也都有相关从业经验,像这位小哥以前就是洗车店员工,叫阿龙,曾有辆儿童越野电动车开到他们店里要洗,没一个人会开,全凭他一个人,搬动电动车。后来他加入我们安普的实验室清洁公司,专门负责清理实验室顽固污渍,有三年专业经验,成熟可靠”
贾则轩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的注意力全被那黑色盖子吸走了。
他迫切地想知道里面有什么,或者没有什么。
这时,一只手放到盖子上,贾则轩顺着手往上看,是齐师傅。
齐师傅按了按盖子,盖子咕咕地响,他说:“来,阿龙,搭把手。”
齐师傅和阿龙两边用力,转动废液桶,往门口去。
贾则轩看着桶远去,什么都不做。
他本能地觉得,这个时候,什么都不做最好。
“小心!别只抓手耳!断了,桶炸开,不烧死你!”齐师傅的声音从楼道里传来,接着是阿龙哼嗤哼嗤的应和声。
吴工硬陪贾则轩呆了一会儿,终于快受不了房间里的酸臭气,提议到楼下院子里介绍一下产品。
贾则轩答应了,临走前,还用手擦掉窗台上的猫爪印,满是灰尘的窗台上,只有那一处擦干净,显得格外凸兀,像白骨刺破了肉,冒出来一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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