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往楼里跑,人慌乱时总会本能地往自己熟悉的地方去。
跑进楼里的8号污物电梯,坐到楼,再跑回太平间就好,全单位就太平间那扇老铁门最结实。老李就是把钢签捅断了,都敲不开铁门。
不坐电梯上楼的话,要绕一个大圈,去另外一面走楼梯,只要他先乘上电梯,老李绝对追不上他。
陆文跑进走廊,长长的走廊被他的脚步声震醒,感应灯接续亮起,光暗的交界线不断向前移,就像吊在他头上的萝卜,他跑,萝卜也跑,要咬一口,却怎么也够不到。
啷啷啷——
钢签声在狭窄的走廊里反复回响,尾音在墙壁的共鸣下颤抖,像是水流拨弄溺毙女尸黑亮的长发,把它弄散弄乱,挠着陆文的脖子肉。
陆文一手按着裤兜,止住硬币的喧闹,一个转折,跑到电梯前,按下按钮,万幸,电梯正停在1楼。
这电梯平时只用来运尸体,一般也不会有人用。
门刚打开一条缝,陆文就侧身劈进去,对上一张脸,一张带口罩的脸。
那人要叫,陆文手快,捂住了她的嘴,电梯门关上。
门外钢签声传来,越来越响,陆文按了楼,电梯顿了一下,向上升起,陆文才松口气。
陆文这时才有时间看那个人,蓝色口罩,连鼻子也遮得严实,只露出两只眼睛,“圆圆?”
圆圆似是被吓到,身子发抖,说不出话。
陆文往下看,脸色一变,说:“你疯啦!”
“啊?”圆圆的脸更白了。
“这么冷的天穿短裤?”陆文指着圆圆的腿,对圆圆的心理状态很是担忧,章老师最近来咨询的次数也不少,怎么圆圆就没好起来呢?
爱美爱漂亮也要有个度啊,身体垮了,人病了,甚至死了,还能漂亮到哪里去?
“瞧瞧你,冻得都发抖了,还不回去把裤子穿上,就算要露腿,也要给人看啊!晚上单位里有几个活人?”电梯到楼了,门打开,陆文推圆圆出去,顺手把门口的垃圾筒横在电梯门中间,电梯开开合合,显示屏上跳出向下的箭头。
圆圆慢吞吞地在前面走,走几步,顿一下。
陆文这才看到圆圆穿的是双破旧的球鞋,鞋皮都烂了,破了几个洞,而且脚后跟空荡荡的,鞋子明显大了一号不止,让陆文欣慰的是圆圆穿了袜子,这种欣慰就跟老妈看到女儿穿上秋裤一样。
前面有声音传出来,悉悉索索的,像是老鼠搬家打洞,偶尔还有铁门开合的咚咚声。
圆圆突然停下来,转身看着陆文,问:“你之前跑那么急干什么?有什么事吗?”
陆文愣了一下,对哦,自己为什么要跑?
老李!
“老李他——”陆文犹豫了一下,不知该说老李一个人偷偷化妆,还是说老李背尸体背出毛病。
当啷啷,钢签的声音再度响起,走廊末端出现一个人影,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圆圆抓住陆文的手,在发抖。
陆文叹口气,原以为老李是发神经,或是恶作剧,现在他才明白,老李是气他只借5块钱,之前在焚化间听到他兜里的硬币响,明显不止5块钱,这是逼着要钱来的。电梯坐不上,就绕着楼跑一大圈,真够辛苦的。
好吧,好吧,都给你。别拖着钢签走了,把地砖划了,看明天领导怎么收拾你。
陆文掏出硬币走向老李,一大把年纪了,连灰都清不动,还拖着又重又长的钢签追过来,追的腿都瘸了,真可怜,借你50,不,500!
反正连女朋友都没有,有钱也没地花。
圆圆拉住他,说:“快跑,他疯啦!”
陆文笑出声:“你怎么知道他疯了?”
走廊边上一扇门打开,一个人走出来,问老李:“老李,你干吗?滋啦拉地,吵死人了。嗯,没事,我跟老李说话呢。没别人,跟你说了是在值班,真的。视频?别开玩笑,我们都在搬尸体呢,你想看?”
那人是阿骨大,一边打手机,一边横在走廊中央,拦住老李。
陆文暗呼得救了,这样最好,找谁借钱都没阿骨大好,阿骨大最有钱。
老李停下来了。隔得远了,又被阿骨大挡住,看不见老李的脸。
阿骨大明显是被老李脸上的妆吓了一跳,叫了声:“你干吗画脸?哦,不是女人,是老李,那个,老婆,我这有事,等会跟你说。”
阿骨大和老李对面站着,老李没动,阿骨大也没动,走廊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电梯门夹在垃圾筒上的咚咚声。
过了有半分钟,还是一分钟,阿骨大和老李还是没动,没说话。
陆文在想是不是老李拉不下脸向阿骨大借钱,要不要自己去帮忙说上两句。
阿骨大突然大叫一声,“啊!不要杀我!”
老李没动,或者动了,被阿骨大挡住看不见。
阿骨大举起手护住头,惨叫:“别用钢签砸我!”
老李终于动了,双手高举钢签,身子还往后退了一步,啊地大叫一声当头砸下,阿骨大倒地,弹了几下,撞到墙上,噗唧唧地喷了些东西,再也不动了。
老李捡起地上的钢签,一手按着腰,一手拖着钢签继续朝前走来,只是腰弓得厉害,整个人矮了一截。
陆文看着倒在地上的阿骨大,第一次生出一种不切实际的虚幻感,好像他只是躺在地上睡一觉,或者和老李联手演戏吓他一跳似的。
直到阿骨大的头下面慢慢溢出腥红的液体,空气中骚动着一股熟悉的气味,像是——
陆文来不及想,圆圆拉着他的手往后跑,老李走近了,面目清晰可见,狰狞着笑,红印交错外,还沾上些红点,沿着脸颊滴下来,他还用舌头去舔,卷进嘴里咂巴咂巴地想。
圆圆说得没错,老李真疯了!
阿骨大的死叫醒了陆文。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陆文就活得有些混混噩噩,可能有工作的原因,天天跟死人打交道,没那么多规矩,也不用讲究什么,跟深海里的鱼差不多,随便长长就好,奇形怪状也无所谓,反正也没人看。
他麻木了,像个活跳尸,机械地工作,机械地生活,生活唯一的亮点就是想去找个女朋友,让爱情拯救自己这个逐渐沉沦的灵魂。
爱情没来得及拯救他,反倒是馆里一系列的怪事抓住他,夜半歌声、纸人、笑脸妆、厕所里的尸体、老李的异常……
他想假装看不到,无所谓,不在乎,终归有个合理的解释。大家都听说有鬼,可又有谁见过?
现在他做不到了,阿骨大死了,老李杀人了,还要追着来杀他和圆圆,先活下去,活下去再说!
陆文冲到前面,反拉住圆圆的手跑起来。
圆圆呆了一下,跟着跑起来,只是跑得比刚才还慢,时不时停下来提鞋。那双破球鞋对她来说太大了。
老李拖着钢签跑不起来,还有段距离,可陆文等不及了,拦腰去抱圆圆,圆圆说不用了,我能跑。
陆文说太慢了,我抱你!
然后陆文呆住了。
他看到一块白布从领导办公室里飘出来,在他身前慢慢地移,白布下凸出一个人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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