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老师,你别乱动,这里是设备间,绳子长度、安全拴都在这里调节。听我把话说完。
我去六六家里看她。她爸爸妈妈都在。
六六翘着脚,在客厅一边吃零食一边看电视。
奇怪,为什么感觉她还比平时开心一点?
她招呼我坐下,我问她怎么样,痛不痛。
她说我爽死啦。
我问为什么。
她说不用上学,在家看电视还不爽?
我想好一大堆安慰的话都没派上用场。
她爸妈留我吃饭,我挨着六六坐。
她们一家人吃饭好热闹,有说有笑。
我突然觉得自己嫉妒错了,六六聪明、漂亮、被狗咬了还这么开心,可我最嫉妒的还是她的爸爸妈妈。
吃完饭,六六举起双手,她爸妈一手一个,牵起六六,六六像坐秋千一样荡着回到沙发上,抱着零食罐看电视。
我回家去,一路上还在想她爸妈牵着六六在空中荡的样子。
我一直以为爸爸是在外面工作,妈妈是催你作业,问你成绩。原来爸妈也可以像朋友一样说说笑笑。
初中我和六六还是一个学校,不同班,好多了,偶尔听到她的消息,考了年级第一之类的,也不会有太大感觉。
高中、大学、工作,我差不多把她忘了。
后来六六找到我,说也在这个城市工作。普通的公司白领,薪水比我还低一点,我松口气,又和她常来往,小冉、大斤、杨枚也是那时候认识的。
然后接下来的事你也知道了,六六家拆迁,一人赔一千万。
也许是小时候嫉妒太多了,长大了反而没力气去嫉妒了。六六就是命好,羡慕是羡慕不来的。
小冉说得也不算错,只隔了一条河,她家拆迁暴富,我家原封不动,换谁谁都要发疯,不过发疯的不是我,是我妈。
我上初中,她就和爸爸离婚,爸爸把房子留给她。
自家的房子没拆迁也就算了,爸爸给她留了很多钱,足够花。可是看到对岸的邻居一个个搬走,她受不了了。
她只会冲我发疯,念叨对面的人走运,说我以后找男朋友一定要搞清楚地段,千万不要像你爸一样,当初为什么不在对岸也买一套。
说起爸爸,她就开始唠叨爸爸的不好:冷漠、无情、麻木不仁。回家的时候永远是喝醉了酒,不关心她,也不关心她女儿。
我没觉得爸爸不对,虽然跟妈妈一起生活,可我还是喜欢爸爸多一点,爸爸不会像妈妈这样念,而且是重复地盯着一件小事念个没完没了。
换成她当爸爸,她也不想回这个家。
章老师,你知道比基尼狂欢party是谁的主意吗?是小冉。
六六本来只想做个万圣节party,小冉硬说要加入比基尼元素。
六六拗不过她,就弄成万圣节比基尼party。
你知道为什么吗?
小冉不是自己想穿比基尼,是要六六穿比基尼,露出她腿上的伤疤。
结果六六穿比基尼出来,还是全场最耀眼的,她腿上的疤都淡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
第一次看到小冉的时候,我就像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那眼神都挂在六六身上,却看不见自己。
我不想再回到过去,每天受折磨,自己什么事都做不了,想着全是六六在干什么。
她在读书吗?她在玩吗?她是不是偷偷在准备考试?
我觉得自己的病一直没好过,就去找心理咨询,阳光心理的王老师。
听说他很少做咨询了,看到我的案例很感兴趣才接下来。
我跟他说了同样的话,他说嫉妒很正常,他也有,而且不小,重点要放在嫉妒之后的事,专注自己、提高自己,等自己提高到新的层次后,再回头看看,你会不会嫉妒那个人。
有的话,还会不会像以前那样强烈,没有的话,你再看有没有新的嫉妒目标。
那时候你就明白嫉妒不是问题,可怕的是嫉妒之后尾随过来的挫败、无力和愤怒,还有无缘由地指责别人,而忽视自身的问题。
王老师说,要我利用这个机会,反思自己,提升自己,把嫉妒当成动力。
我照他说的做了,也用心工作,明知我工作再努力,接再多项目,也不可能赚一千万,别说一千万,就是一百万、五十万也几乎不可能,可我还是疯狂去做了。
有效果,至少我工作的时候,不再想六六的事。
公司也看重我的能力,让我负责大峡谷的项目。
蹦极和婚礼是主推的亮点。
我觉得慢慢就能走出她的阴影,专注自己,提升自己。不指望自己胜过她,至少要赢过昨天的自己。
我也照你说的话,努力和六六接触,系统脱敏疗法,对吧?六六就是我的过敏源,我要习惯接触她。
本以为我会好起来,可上次加班回来,九九它——
九九只在六六家呆了几天,就和六六熟起来。比我在的时候都亲热。
我和六六同时叫它,它每次都冲六六跑过去。
我不明白,人也这样,狗也这样,到底是怎么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九九就在床下哼哼唧唧,硬要挤进来,夹在我们两个人中间。
我知道它其实只想和六六在一起。
是我从狗舍里挑了它,是我抱着它在新家里睡了三天,晚上给它吃的,哄它睡觉,带了那么长时间,却比不上六六的几天时间。
章老师,我又开始嫉妒了——
章老师,你在干什么?
章本硕站起来,在设备间里到处乱摸,碰碰这个,动动那个,好奇宝宝似的。
“这个是什么?”
“安全绳。两条,防止左右偏转的。”阿秋话说到一半,被章本硕打断,很不爽,却还是耐心讲解。
“这个呢?”
“制动机。”
“这个呢?”
“回收绳和滑轮。”
阿秋快要失去耐性,今天的章老师很无礼,明明是他主动跑来要给自己咨询,却听的心不在焉,好像对蹦极设备更感兴趣。
“要是蹦极掉下去怎么办?”
“机率很小,除非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解开。三重保险,同时失效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怎么,章老师你要跳?”阿秋问。
章本硕摇摇头。
被章本硕这一打岔,阿秋也没了继续咨询的想法,说:“这次咨询费我会转给你的。说出来,舒服多了。”
章本硕没接话,还盯着那几个设备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外面工作人员进来,说:“秋姐,预约的客人都跳完了,只剩两个双人跳的客人。”
“好,辛苦了,绳子放着吧,那两个客人我来负责。”
“谢谢秋姐。我们先去吃饭了。”外面几个工作人员嘻嘻哈哈走了,多亏了前面果断,一脚一个,再不废话,否则每个人站上去都要嗷嗷叫上半天,等到太阳下山,这波客人都跳不完。
阿秋不想和章本硕呆一个房间,先走出去收拾蹦极台。
蹦极台这里终于听不到惨叫,倒是对面婚礼进行到关键时刻,新娘和新郎配着音乐声,走上高空玻璃走廊。
新郎一手扶着栏杆,两只腿稀软耷拉在地上,要不是有新娘架着,早就趴地上。
围观群众笑开花,纷纷掏出手机拍照留念。
阿秋在板凳上坐了一会儿,想叫六六回来,赶紧蹦极完就走了。跟章本硕吐露完心声,总觉得有些别扭。
不过,真轻松啊!
阿秋走到围栏边,打开门,站在平台边缘,张开双手,拥抱风。
“你要蹦极吗?”章本硕不知什么时候从设备间走出来,站在她背后轻声问。
阿秋回头,说:“不。只是站这里看看。”
“啊,我忘了,你说过怕死的,常常想到从高处掉下来,绝对不敢蹦极。”章本硕说。
阿秋说:“那倒不是,我不怕蹦极。只是——”话说到一半,阿秋突然停住,对上章本硕的眼。
“就像你不怕狗一样,你也不怕高处掉下来,是吗?”章本硕说。
阿秋说不出话,身子骤然发冷,身上明明有安全绳系着,还用力攥住栏杆,攥到手指红一截白一截,好像章本硕随时会出手推她下去似的。
“所以,其实你也不怕死,对不对?至少不是怕自己死。”章本硕的声音像是溶进风声,呼烈烈敲碎阿秋的骨头,露出封存其中不见天日的秘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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