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惊恐地瞪大眼睛。京都西边的那个院子完全就是个农舍!几间破瓦房而已!那个农舍……那个农舍原本就是用来养猪的, 根本就是整个徐家的名下的的宅子里最落拓的一处!
并不是说这宅子的位置不好,相反,宅子的位置是在整个西北和西南入京都的枢纽位置,京都里好些人都羡慕徐大将军早早就有如此眼光, 占据了那么一片地, 也有人唏嘘说这地方搞情报工作才是一绝,结果徐大将军另辟蹊径, 用这会儿地搞起了农庄经营, 说是徐家家大业大, 还是自己养的猪最放心云云, 总之,就是在所有人的痛心不已中,真的施施然搞起了猪养殖, 逢年过节还能给手下和相熟的人送一头过去。
别说,精饲料喂出来的,就是比别处味道好得多。
总之, 西边的院子就是这么个情况,稳定产出,猪舍严整。这要是从前的刘氏,肯定是没什么的, 毕竟按她原本的出身来说, 养猪户在她们镇子上都算是富人家了,但是她在将军府养尊处优了这许多年,哪里受得起这种委屈!
刘氏往前一扑, 声泪俱下:“爸,我可是跟着老二一起上刀山下火海过来的!要不是我,我们二房这一脉可就要断绝了,您不看功劳也要看苦劳啊!想当年,我怀着英耀,夫家就没了,我多苦啊,还不是一把屎一把尿地把英耀拉扯大了!我们英耀还没上功名,到时候别人一打听,听说他生母在猪圈里,这也不利于英耀的名声啊!”
这话不是她第一次说了,就连房子里的几房太太都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个刘氏,平时趾高气扬,粗俗不堪,爱慕虚荣也就算了,到底有过传宗接代的功劳,大家心里都有数,也都没亏待过她半分,偏偏她稍微受了什么芝麻绿豆大点儿的委屈,就会把这话搬出来翻来覆去地说,久而久之,大家都快要能原文背诵了!
徐鼎也不例外,这话他翻来覆去的听了没有十遍也有八遍了,这会儿乍一听到,第一反应不是什么觉得她言之有理,而是厌烦。
你是有功劳,功劳自在人心,平时的吃穿用度也罢,在外的声名气势也罢,徐家都给你给的足足的,结果你还要将这些时时刻刻都挂在嘴边,生怕别人忘记你做过了什么事儿似的,真真是惹人厌恶!
要是放在以往,徐鼎就算心里再憎恶这刘氏的面目,也会鼓着这一层面子,皱着眉就让事情不咸不淡地揭过去了,这一次,提到自己英年早逝的儿子,到底还是徐鼎心底的一大痛事,徐鼎差点就犹豫了,但是转念又想到了刘氏做的事情!
她是生了个血脉出来!但是这血脉如今竟然有隐疾,她却瞒而不说,还一股脑儿把罪过推到了儿媳妇身上,日常对对方冷嘲热讽打压怒骂!要不是今天虞明瑶豁出面子仗义执言,他老徐家这一脉就真的要断了!
念及至此,徐鼎的表情没有丝毫动容,他冲着大管家淡淡道:“你去安排一下吧。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保证刘氏今晚就在院子里过夜。”
随即,他才看向因为惊愕自己这招百试百灵的哭诉竟然不好使了的刘氏,神色冷漠:“要是英耀治不好了,你也就一辈子都待在那儿吧。”
徐英耀虽然被自己的两个堂哥架走了,却也不至于听不到这边的话,他难以置信徐鼎竟然会将刘氏罚得这么狠,不由得想要大力挣脱开自己两个堂哥的钳制。
然而两位堂哥一个在军部做事,另一个虽说是从了政,却也都是从小就练过实打实的童子功,到了这把年纪也没把锻炼的事情丢下,时不时还去军营里和昔日的兄弟们切磋几下的,力道之大又哪里是他这个常年醉生梦死沉迷酒色的家伙能比的?
是以徐英耀疯狂挣扎未果,双臂被钳得剧痛,迫不得已,只得大声喊道:“爷爷!您不能这么不公平!我母亲没做错什么!我——我也没病!真的没有!都是虞明瑶这个毒妇在这里信口雌黄,污我名声!”
“我……我当着家里所有亲人的面说这种事情,就是为了污你名声?!”虞明瑶瞪大眼睛,摇摇欲坠地扶着沙发:“告诉别人我的丈夫那方面不行,我很有面子吗?!让大家知道,你洞房之夜都没进我房子,是能让我很骄傲吗?!还是说,成婚这么久,你不来我房也就算了,在外面沾花惹草,彩旗飘飘这种事情摆到台面上来说,能给我脸上增光?!结果到头来,你说我污你名声!我看,是你污我声名还差不多!要不是你,我会被你的母亲天天骂无所出吗?!那是我的错吗?!徐英耀,你不行就是不行!承认这一点很难吗?!有病就早点治,别反过来在这里血口喷人!”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这个污蔑我儿的贱人——!!!”刘氏尖叫一声,疯了一样就要扑上来,那架势就像是要和虞明瑶同归于尽。
大管家早就走上前来了,低声说了一句“冒犯了”后,手脚麻利地将刘氏制住,没让陷入疯癫的刘氏碰到虞明瑶半根手指,然后才冲着早已被这一系列的发展和动静吓住的女佣试了个眼色,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这才回过神来。
都是在徐家做事了这么多年的老人了,到底谁才是真主子这件事情,新人可能还有点飘,但是他们这些老人可是绝不可能弄错的。这会儿可是徐鼎发话了,几个婆子下手可真是完全没有手软,直接把刘氏制住后,冲着徐鼎鞠躬行礼后,才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刘氏:“二夫人,失礼了。如果有他日,可千万别怪罪我们几个老太婆。”
刘氏这会儿满心满眼都是站在那儿婷婷袅袅弱不禁风一般的虞明瑶。
这个贱人——!贱人!!
她真的恨不得生啖其骨肉,不吝啬用最恶毒的话骂她,诅咒她!
然而涌到嘴边的恶毒还没倾斜出来,一个机灵的婆子就已经面无表情地捂住了她的嘴,几个人一起将她架出了大厅!
一边拖着,其中一人还温柔劝说:“二夫人啊,大管家都已经在外面备好车啦,咱们这会儿出发呢,到了那边还能好好吃顿晚饭,不说别的,那边庄子的红烧肉,大猪蹄子什么的可真是好吃,要是错过了,二夫人可就要饿肚子了。这罪过我们可担不起,所以这会儿还请二夫人担待一下,事急从权啊。”
全程被捂着嘴的刘氏:“唔唔唔——!!嗷嗷嗷——!!”
很快,刘氏的声音就消失在了门口。
房间里一片寂静。
徐英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被拖走,原本还在拼命挣扎,想要从两位堂哥钳制的中挣扎,但慢慢的,他的动作全都停了下来,一双眼阴鸷地盯着虞明瑶,开始在脑子里盘算等到这里的事情了了以后,他要怎么让虞明瑶知道何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虞明瑶当然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却丝毫不惧地迎了上去,还在其他人没看到的角度,冲他眨了一下眼睛。
徐英耀险些当场原地气得背过气去。
大家都以为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没想到徐鼎又开了口,这次是看向大夫人的:“你掌家辛苦,劳苦功高,也是时候清闲一点了,就让瑶瑶协助你料理事情吧。”
大夫人只觉得自己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掌家权它不香吗?!谁会嫌弃辛苦啊!这可是声名利,一石三鸟的事情!上好的一大块蛋糕,这谁想要让出去啊!
就连徐英耀都愣了片刻,虽说刘氏这事情让他实在是十足愤怒,但是……但是若是自己的妻子能够顺利地将这掌家权握在手里,哪怕只有一半,甚至三分之一,都足以提高一大截他的家庭地位了!
她不就是想要个孩子吗?到时候让他高兴了,他赏她一个又何妨?
大夫人心中思绪飞转,讲道理,这权利本就是徐鼎给她的,这会儿徐鼎发话,大夫人手里的帕子绞成了一圈又松开,最终还是咬牙微笑道:“都听爷爷的话,多谢爷爷体恤我。”
漂亮话还是得说,先稳定下来徐鼎这个老东西,左右他也没多久好熬了,再说了,后宅这些弯弯绕绕可是复杂得紧,她有的是办法让虞明瑶知难而退,自己哭着找徐鼎让出这份权利!
徐英耀和大夫人两个人边算盘都打得噼里啪啦,各有各的盘算和算计,却不料虞明瑶的声音却突然响了起来。
“爷爷,我……我刚才说得是认真的。”
徐鼎微微皱眉:“什么事?”
虞明瑶一瞬不瞬地看向徐鼎,上前几步,猛地跪在了徐鼎面前,身板却是笔直的,从徐鼎的角度看过去,小姑娘柔弱却铮铮傲骨,眼神清澈如水,声音清脆坚定:“请爷爷为我做主!我想和徐英耀和离!”
她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刹那间,大家都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刚才在和刘氏掰头的时候,其实大家也都听到了她说什么“如果不怎么怎么样,她可以选择和离”一类的事情,但谁也没当真。
开玩笑,这可是京都将军府!权贵中有军权的真正中心!他徐家的门多难进啊!当时徐英宗还没结婚的时候,上来试探和自荐女儿的人简直要踏破了徐家的门槛,就连当时还没到年龄的徐英耀都时常被问及,由此可见有多少人想要进徐家的门!后来得知徐鼎要遵守自己不知道多少年前和一个泥腿子暴发户的承诺,让自己小孙子履行婚约的时候,不少人家可都是沮丧了许久。
要知道,哪怕在徐家被当一辈子的空气人,也好过在乱世之中朝不保夕的蹉跎啊!哪怕有再多的钱,这乱世中真正有力量的,还是握有军权的人啊!
就连徐鼎都没想到虞明瑶这猛地一跪之后,说出口的居然是这件事!
但徐鼎到底人在高位做得久了,阅人无数,自然能看出虞明瑶说出这话的时候,眼中的坚定和祈求之意。
徐鼎叹了口气:“你确定吗?”
徐英耀终于趁着两位堂哥感到震惊,不经意间松开了手上力道的时候,挣脱开来,带着一脸嘲讽的笑意走到了虞明瑶另一边。
“啧,这跪给谁装可怜呢?”徐英耀嗤笑一声:“这是给谁看啊?你真舍得出我徐家的门?可拉倒吧,你是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行了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少他妈来玩这以退为进的这一套!”
虞明瑶是跪着的,徐英耀是站着的,徐家子孙身形都高大,徐英耀被刘氏的基因带着矮了几分,身高也是过了一米八的,这样站在虞明瑶面前,气势自然强盛,虞明瑶甚至整个人都在他的阴影之中。
然而跪在那儿穿着藕色旗袍的柔弱女子竟然丝毫没有让其他人感到可怜!她不卑不亢地扬起下巴,丝毫不惧地冲着徐英耀展颜一笑:“谁这辈子还没有眼瞎的时候呢?只是有的人眼瞎了一辈子,有些人,瞎了一半重见光明了。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也永远不能阻止不瞎了的人去寻找真正的光明。”
旁边的几位太太默默转过头去,心想别的不说,虞明瑶这番话说得还真是挺对的,她们平时在牌桌上时不时就会聊聊家长里短的,自然知道各家的不少八卦,那些出嫁前对自己这桩婚事充满了幻想、却在婚后遭遇了诸多不幸的女人,可不就是如她所说的这般“眼瞎了”?
但是又有几个人能像她这样勇敢地说出来,勇敢地想要及时抽身,反抗命运,选择不做瞎子、不再装睡,而是勇敢地为自己的利益做斗争呢?!
这豪门大家之中,表面光鲜亮丽,其中深埋的龌龊懂得都懂,就连她们,也不敢说自己的婚姻就真正是琴瑟和鸣,与自己在闺阁的时候所幻想的那般美好,只不过是半斤八两罢了,只不过是与那些悲惨的故事相比,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徐英耀则是面容扭曲地看着虞明瑶,心道这平时话都不说一句的女人怎会突然这么出口成章能言善辩?而且她那双眼睛怎的突然变得这么好看?刚才还没觉得,这样从近处看,他竟然品出了点儿别样的味道来。
自己的妻子……原来是长这个样子吗?
如果是这等姿色的话,带到外面见人似乎也并无不妥?
只能说徐英耀被这些腐蚀的大脑和此时此刻的虞明瑶根本就不在一条线上。
眼看他看着自己的眼神竟然逐渐变得带了点色/眯/眯的意思,虞明瑶简直不愿意去想这个人渣脑子里到底装着的是什么浆糊,她皱了皱眉,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话说得太隐晦了点儿:“如果你听不懂我的意思,我可以说得更加直白一些。”
“当时看上你,是我年幼不懂事,之前没见过长得好看的男人,下意识以为长得好看,就会表里如一。现在我长大了,我知道我错了。徐英耀,我知道你从来也没正眼看过我,一直以有我这么个妻子为耻,曾经的我也深深因此感到自卑。但是现在,我不会了,我也会以有你这样一位前夫为耻,我们彼此彼此。”
“既然这样,我们就不要互相折磨了,你去寻找你的森林,我也有我的大海。我们一别两宽,江湖不见。”
“徐英耀,我们和离吧。”
“我说得够明白,够清楚,能让你听懂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晚点还有一更,大概在12点左右。
啵啵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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