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程金。”陈仰指着尸体说。
随着陈仰说完, 楼里流动的空气霎时凝固成冰。
“卧槽!”地上的江江爬起来,使劲抓着脖子上的鸡皮疙瘩,“他死了还值班呢?中国好员工?”
他这一嗓子饱含浓郁的生机和阳气血性, 冲散了周围的阴气。
“我怎么觉得他是在给我们指路啊。”江江的同伴说, “故意告诉我们纪念馆还没开放,是在变相的强调这里的存在感,使我们产生好奇。他让我们不要瞎逛了,是非典型的诱导跟心理暗示,他希望我们进来瞎逛,发现他的尸体。”
“兄弟, 你这就有点过度解读了啊。”老肖的小搭档不太认同地晃了晃脑袋。
“我怎么过度解读了, 我这是正常的,合理性的分析。”
“就是!”江江替同伴说话,“咱在会客厅的时候,大叔不是说有人吗, 我记得你也说过园子里有人的吧,那就是程金,他一直跟着我们,必要的时候带个路。”
小搭档一对二,歇菜了。
“聊开了是吧, 茶话会啊?要给你们来点花生瓜子杏仁糖果吗?反正现在尸体找到了,三具还差一具,就那女的,关什么云, 前两具没线索,最后一具身上肯定有。”老肖把脖子上装逼的耳机拿起来,戴到耳朵上面。
张琦乍然发出一声惊叫:“老弟你, 你干啥呢?”
“抠木盒啊。”陈仰让朝简给他打手电,他一只手抓住木盒,一只手掰尸体僵硬冰冷的手指。
张琦狠狠地倒抽凉气,老弟这叫怕鬼?这叫怕鬼???
其他四个年轻人也感觉受到了欺骗。
木盒几乎嵌在尸体的关节皮肉里,很难弄出来,陈仰用手背蹭掉鼻尖上的汗,他问张琦要根烟,长长地吐出一口闷浊的气息,兀自去一旁抽起烟来。
朝简按掉手电,脑袋歪向陈仰。
陈仰的脑袋也靠着朝简,两人都没说话,却足够撑住彼此。
楼里静了下来。江江往尸体那凑凑,尸气跟臭味都好说,就是那吐出来的舌头怪恶心的,这是他做任务以来第一次见到吊死鬼。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尸体的左手砍掉。”江江咬了咬牙。
“不行吧,还得砍手指,到时候弄得木盒上都是血。”同伴不是很赞同他提出的主意,“万一招来他的鬼魂怎么办?”
“笨,来就来呗,他又弄不死我们。”江江拍他后脑勺。
“能吓死我们啊。”
“……”
年轻人的活力感染了张琦,他靠近点,蹲下来看尸体怀里的木盒:“这是清代的紫檀描金梳妆盒啊。”
正在和同伴咬耳朵的江江一愣:“大叔,你连这都知道?”
张琦指了指盒子底下:“有……”
“简介,我懂了。”江江默默打断,“听名字感觉这盒子挺值钱的,这么说的话,程金都被人盯上了,还不忘翻墙进来偷东西?”
“这盒子就算值钱,那也抵不了别墅跟豪车吧。”张琦迟疑道,“我觉得他偷盒子是另有用处,不是为了卖钱。”
“我还是坚持之前的想法,三人家里都很穷,各有各的艰难和期盼,他们各自跟某个谁做了一笔交易,只要他们答应做一件事,就能得到一笔丰厚的报酬,他们动心了。”
“然而事情没做成就被遗书里的‘他们’发现了,那伙人试图找到三人进行阻止……”
张琦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看到一个人影从窗户底下的院里晃了过去。
还有人?!
“老弟,纪念馆……”张琦在陈仰投来的询问眼神里止住了声音,他不确定刚才是不是看花眼,还是别一惊一乍了,等他确定一下。
张琦站在了窗边,冷风往他滚着冷汗的脸上抽。
吊着的尸体来回轻晃,一阵阵的尸臭往大家的呼吸里钻。
“啊,对了!”老肖的小搭档突然道,“我们来钟楼是为了出去,这里方便。程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吧,所以才跑到这的,他准备从这里跳到墙外去,结果被逮到了!”
“偷东西没跑了。程金老婆真的什么都不知情吗?我不信。”江江突发奇想,“不如我们把尸体搬到程金家,看看那女人会有什么反应。”
“傻逼,刚生完孩子就见到丈夫的尸体,是个人都扛不住,她会闹大,那旅游节就举办不成了。”老肖嗤笑,“到那时候,你就等死吧。”
江江炸毛了,他同伴连拖带哄:“人说的是对的,你没理,认怂吧,别丢人了。”
“……”江江哼道,“我鼻子都气歪了。”
同伴唉声叹气:“你是不是该修复了,跟你说了不要整鼻子,你不听,非要花那个钱……唔!”
江江捂住他的嘴,把他往后拖。
老肖啧啧啧。
陈仰抽了会烟,看了会小孩子们的闹腾,他深感对一个队伍来说,新鲜的血液很重要。
可新鲜的血液不容易稳固,走着走着就散了。
“尸体吊在这,旅游节的时候,游客们不就都看到了吗?一样会闹很大啊。”老肖的小搭档是个蘑菇头少年,五官都很小,像被什么工具缩小了一倍,怪可爱的,这会他提出了一个问题,遭到了老肖的鄙视跟嫌弃。
“他的傻逼劲传给你了吗?”老肖指江江,对他的小搭档说,“npc要我们在旅游节来之前查出杀害关程叶三人的凶手,搞明白怎么回事,后天……”老肖看手机上的时间,老早就过零点了,他改口道,“不对,是明天,明天就是旅游节了,今晚我们必须查出该查的,之后的旅游节是第二个任务,这尸体没有用处了,自然就不在了,懂了吗?”
“噢……”蘑菇头少年缩头缩脑,鹌鹑一样窝在老肖身边。
陈仰把烟头摁灭在指间,旅游节是肯定要好好举办的,这是厉鬼的执念。关小云家有两具尸体跟一堆碎尸,他把大门和堂屋的门都锁上了,就是为了捂住风声。
“就先这样吧。”陈仰开了口。那晚傻子当着程金老婆的面扮演吊死鬼,他是在模仿程金。
傻子很有可能看到了他的死亡过程。
“这里暂时保存原样,我们尽快找到傻子。”陈仰迎上队友们的视线,“把他带过来。”
陈仰末了问道:“为了以防万一,要有人留下来看守尸体,谁愿意?”
老肖懒懒地举了下手:“我和我边上的傻蛋。”
蘑菇头少年:“……”他双腿合并在一起,规规矩矩认认真真道,“大家放心,我们一定会看好尸体的!”
陈仰叮嘱了几句就叫上其他人,利索地跳到了墙外。江江和同伴按照地址去通知在家睡觉的队友,挨家挨户敲门,召集人手开会。
陈仰跟朝简,张琦去另外两处没开放的景点,半路碰到了那两拨人,得知那两处没异常,更没什么尸体。
那关小云的尸体究竟在哪呢……
凌晨两点半,一处破旧的小院里站满了人。这是临似集合点。
那些从被窝里起来的任务者都满身怨气,尽管他们知道现在是在做任务,一切都要为查线索服务,但他们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怨气牵扯出了怨声跟吐槽。
“景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游客越来越多,怎么找?”
“不是,陈先生,昨天上午开会的时候,你不就已经让我们找了吗,怎么还让找,根本找不到啊。”
“特征就是有点胖,别的没了,这怎么找嘛。”
“……”
“队伍里的人大多数都没合作过,不熟悉没交情,人人平等,不存在谁发号施令。”
“我想说,做任务最忌讳东放一枪,西打一棒,每个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不能浪费在还没判定出价值的事情上面。”
“……”
“那傻子学了程金的死状,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大家都是新人啊?!”张琦见陈仰被针对,他护犊子地吼了出来,“不能这么说,有些新人还是很聪明的!”
暴躁的众人瞬间成了一只被戳破的气球,他们默了,好吧,明天天一亮就继续找傻子,不,他们不睡了,一会就找,找不到就把自己变成傻子。可能还没傻就疯了。
脑子一直降不下来温度,要炸了,他们很想找个冰窟窿钻进去。
陈仰忽地看向院门口,同一时间,郑之覃将抵着墙的那条腿放了下来,乔小姐细白的手指动了动,熄灭了指间的橘红火光。
两三秒后,队伍里传出一个警告的声音:“都别说话了,有人往这边来了!”
十几束手电的灯瞬间消失,院子里陷入一片黑暗中,周围全是一道道紊乱的呼吸,他们像一群出笼的丧尸。只要有谁踏进这个小院,就会被他们撕碎啃烂。
陈仰捏两下朝简的手心。
朝简弯腰低下头,耳朵凑到陈仰的嘴边。
陈仰贴近他,用气声说:“我去门口看看是什么情况,你在这等我。”
没说“一会就回来”,怕他记起痛苦不堪的往事,被挖掉血肉的地方又开始疼。
陈仰摸着墙壁往院门方向走,偶尔碰到任务者,对方配合地腾开位置。
虽然大家是初次合作,但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陈仰一路顺利地到达门口,身子探出去一部分,外面有零散的红灯笼在夜风里亮着,光线比院子里的要强一点,他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正在往他这边来,身形有点瘦。
渐渐的,陈仰确定了那人的身份,不是程金,是小马,他在值班巡逻,现在大概是感应到了什么,越走越近。
三更半夜的,这么多人在一个破院子里,怎么解释?
陈仰的脚蹭几下石板,他蹲下来捡起一个石头子,听着小马的脚步声。
一步,两步……
就在小马手里的电筒快要照到陈仰脸上的时候,陈仰将手里的石头子弹飞。
“咚”
石头子掉在远处的地上,声响被寂静放大数倍,清晰又让人。
小马的脚步声一停:“谁啊?”他又喊了两声,警惕地攥着电棍朝那边走去。
陈仰压低声音:“走!”
院子里的人纷纷趁机离开,从现在开始,大家有了一个共同的小目标,找人,找傻子。
什么时候有突破性的进展,就看什么时候找到傻子。
昨天陈仰就让找了,可行动的人不多,有部分没当回事,这次却不得不动起来。时间不多了,今天是第一个任务的最后时限。
如今的队伍从百人变成六十出头,还是多,俗话说人多力量大,这是对的,可也有弊处。人一多,就不能一起出动,得分散开来。
这样一来,大家就不能挨个问居民或游客有没有见过傻子,因为那么做的话,对方极有可能会被不同的任务者问很多次。
那动静就会闹得很大,会引起景区里的人的猜疑跟恐慌,秩序也会遭到破坏。
触犯禁忌就是死。因此众人只能暗中搜找傻子,难度加大了很多倍。
将小院甩在身后,陈仰打了个哈欠,手臂搭上朝简的肩膀,食指跟拇指捏了捏他的耳根:“那会你怎么没替我出头?”看样子病情减轻了一点。
“我不会讲道理,不会训人,只会动手。”朝简说,“都打死了,你就没队友了。”
陈仰:“……”
朝简苍白的唇蓦地划开,他低笑起来:“我的口袋里有药,我不会那么做的。”
陈仰愣了好几秒才回神。其实他在不知道曾经那些事之前,他上网搜过“离你最近的人是个狂躁偏执人格障碍,你会怎么办”,网上搜到的比较多的词是:可怕,危险,窒息,远离。
那时候陈仰想的是,要是哪天|朝简对他动手,他能在对方手上过几个回合,掉几块肉。总之不可能站着被打。
然而朝简从来没有对他动过手。
陈仰抿着的嘴角松开,他和朝简在死亡线上面,攥紧彼此的手,一路向前跑。
——他们既是爱人,也是生死与共的搭档,爱和信仰并存。
“老弟,”张琦走过来,“小薛告诉我说小李病了,我打算去看看她。”
陈仰问道:“怎么病了?”
“发烧,还有轻生的念头。”张琦叹气。
陈仰沉默了。
张琦打了招呼就走,陈仰对着他颓废的背影喊:“琦哥,注意安全!”
这是陈仰在这个任务里遇到张琦,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一定要注意安全。”陈仰呢喃,他的情绪又决堤了,喘口气都觉得费力。
朝简把陈仰往怀里捞了捞:“回家。”
“好,回家。”陈仰湿了眼眶。
陈仰回去冲了个澡拉着朝简下来了,心里有事,睡不着。
那枚顺治通宝的铜钱被陈仰举到眼前,他的视线透过铜钱中间的正方形往外看,所有东西都变成了那个形状。
“铜钱有收藏价值吗?”陈仰问朝简。
“不大,价位几万,几十,几百,几千的都有,看版别。”朝简拿过锈迹斑斑的黄铜钱,翻过来,“这背面是‘东’上下‘一厘’,市场价一千五以内。”
陈仰说:“一千多可以了。”
朝简将铜钱还给他:“辟邪,镇宅,招财。”
陈仰沾着铜锈的指尖跟朝简相碰:“真的假的?”
“信就是真的。”朝简道。
陈仰挑挑眉,程金不会是为了偷铜钱吧?他死也不放开的梳妆盒里全是铜钱?
等找到傻子核实一些事,程金死时的样子就没比要再维持下去了,他要想办法把木盒打开瞧瞧里面有什么。
陈仰跟朝简去了第一次碰到傻子的地方,两人围绕着那一处扩散搜查范围。
“钱秦的状态不好。”陈仰说,下午集合的时候,钱秦和张劲扬没出现,他担心他们出了事,幸好没有,这次两人都来了。
朝简神情冷漠。
陈仰进了一个废弃的民宿,手里的树枝拨着灌木丛:“弟弟是去年秋天死的,这都第二年春了,他还是没走出来。”
“头发都白了。”陈仰换个地方搜索,钱汉的死,带走了钱秦的多少东西,只有他本人知道。
陈仰直起身环顾夜幕下的民宿,老集村的任务中,新人钱秦顶着张学霸脸出场,背包里装着菜刀,他能砍断徐定义的四肢摆出阵法,将鬼打墙里的王宽友救出来,也找出拜祖的漏洞,和小襄搭档,杀掉了所有“姜大”,并认为规则设置的漏洞就是让人用的。
话不多,行事狠练,极有个人风格。
陈仰不清楚钱秦到目前为止,一共做了多少任务,他只知道,对方再也回不到他初次见时的样子了。
所以啊,像他们身处的任务背景是“规则不给老任务者道具奖励”,做的任务越多,内心不一定就越坚定,有时候刚好相反,新人时期是最佳状态,后期各项数值一路降低,崩塌。
状态是一路下降,还是一路上升,就看你有没有失去什么。
陈仰轻吐气,人生的命盘背后盘着数不清的线,紧密纠缠在一起,只要轻轻拨动一根,一切走向就会改变。
很玄妙。每个任务者都有自己的终点,或长或远。
陈仰一感慨起来就没完,朝简也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就由着他去。
两人一个唠叨,一个听,不知不觉找完了整个民宿,没发现傻子的行踪。
日出的朦胧光晕擦过杂草,轻柔地碰了下陈仰的眼皮。
不凉,有点烫。
因为那光晕里,还有朝简的吻。
大家都在四处找傻子,钟楼里没异常。老肖跟小搭档在打跑得快,两人一副牌,去掉了两个王。
对面吊起来的尸体和大钟在迎接霞光。
“三个七。”老肖甩牌。
蘑菇头少年在看摇晃的尸体,脚被踹了一下,他揉揉眼睛去看牌:“不带啊?”
“不带,寡的。”老肖又踹他,“速度。”
“什么都不带,你这就有点讨厌了。”少年咬住一张牌,小虎牙磨了磨。
刚进这个任务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喜怒哀乐无缝连接,还集中不了注意力,现在慢慢平静了下来,恢复到了平时的水平。
不过老肖还不行,老肖还挺躁的。
“当”
旁边徒然响起一个沉闷的声音,尸体撞上了老钟!
少年吓得手一抖,一把牌全都散落在了怀里,他煞白着脸跟老肖对视。
敲钟了!!!
“敲就敲了。”老肖看他怀里的牌,真烂,“这都是什么玩意,就你这牌,你还不趁早投降,垂死挣扎个什么劲。”
少年推开木窗往下看,草木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哗啦哗啦声里出现了一道脆响。
有个石墩上的花盆倒了下来,盆没碎,泥土洒出来了不少,修剪精致的小迎客松也乱糟糟的。
风里的冷气迷住了少年的眼睛,他条件反射地眨了下眼睫,视野里毫无预兆地多了一道人影。
如果陈仰在,他就能认出是小马。
可少年不认得,他下意识地关起木窗,动作幅度没控制好。
就在木窗快要大力关上的那一刻,一只手从少年后面伸过来,阻止了他的动作,也避开了惊扰到楼下那人的危险。
少年惊魂未定:“老老老……”
“嘘。”老肖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干燥的唇边,他往外探头。
是个带了红袖章的瘦猴子,管理处的。
干什么呢,来这么早,老肖一边抠着眼角,一边咂摸。
少年的脑袋跟老肖的脑袋挨在一起,他焦虑不安地咬着嘴唇,二楼就一个钟,一具尸体,没地方藏人。要是那人上来,那他们就只能跳到墙外去了。
当少年这么想的时候,他看见那人忽然抬起头。
电光石火之间,老肖将小搭档往自己身边一拽,两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老肖的后背疼到了,他闷哼了声,手掐住小搭档的脸,这个任务出去了就减肥,赶紧减!
啊,重死了。
小马没有做别的事,他只是把倒地的花盆扶回去,清理了一下地上的泥土和碎叶。
走了几步,小马回头,他把手里的扫帚跟簸箕放一边,之后他就站在台阶下面,对着楼弯腰。
钟楼的一楼有一座大佛,正对着门口。
小马像是在拜佛。
不知是佛进了他的梦,还是他梦到了佛,他的肩头有些颤动。
风里隐隐有几分哽咽,转瞬即逝。
所有人白天的时间都在找傻子中度过的,直到傍晚的时候,傻子的信息才被查出来。郑之覃查到的,时机很巧妙。
郑之覃蹲在景区最里面的那座桥上抽烟,无意间看到了一个畏畏缩缩的身影,那样子让他记起旧人,就跟了上去。
那小青年口罩下的五官是畸形的,却没有斜眼,比旧人差了一些,郑之覃没生出欲|望,他只是单纯的想找个人聊聊天。
小青年是三连桥的居民,在这长大的,由于他长得丑,周围差不多年纪的人就希望他没事不要出来,免得吓到游客影响景区名声,家里也不想他乱跑被人欺负,他都是天黑才出来。
郑之覃碰到他的时候,他刚出门。
这个小插曲里会带来线索是郑之覃意想不到的事。
小青年跟傻子一块玩过两三次,他说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郑之覃:“傻子平时的活动地点是哪?”
小青年有些警惕地攥了攥手里的口罩:“叔叔,你想干什么?”
郑之覃西装革履,仪表堂堂,他一笑,眼角的细纹都显得成熟迷人:“我是作家,目前正在创作,他是我这次想要尝试的类型,我想取点材。”
小青年似懂非懂,看他的眼神满是崇拜跟仰慕:“傻子到处瞎跑,没有固定地点,我遇到他的那几次都在晚上,不同的地方。”顿了顿,小青年说,“我只知道他家的地址。”
“好孩子。”郑之覃摸了摸他畸形的脸。
郑之覃去了傻子家,他还没走近就听见了老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那是傻子的奶奶。
郑之覃的眉头一皱,傻子现在就已经跑出去玩了?他夹在指间的半根烟轻抖,一撮烟灰掉在石板上面,风一吹就散了。
不多时,郑之覃坐在傻子家的堂屋,以他朋友的身份接过奶奶递的一把花生。
“吃啊,吃。”老奶奶望着他。
“好。”郑之覃笑笑,八百年没吃过花生了。
大概是郑之覃的职场精英气质很有震慑力,他也没有骗人的理由,老奶奶信了他的话。
孙子终于有朋友了,老奶奶既开心又好奇,孙子傻了,怎么跟人做朋友。
郑之覃说自己是摄影师,来这找灵感的,抓拍到过傻子的照片,就那么结识的,他还说傻子不能完全不懂,只要有耐心,是可以交流的。
老奶奶浑浊的眼神多了几分质疑:“我孙子什么时候出去过?他一直在家里的啊,我给他锁屋里呢。”
郑之覃说笑:“他告诉我说他经常出来玩,回回都是在您睡着以后,挺机灵的。”这是小青年透露给他的,傻子傻,也不傻。
老奶奶听得直愣神:“这个混小子!”
语气是气的,表情却是十足的开心,孙子竟然还知道这么干。
郑之覃从老奶奶的口中了解到,十几年前傻子上初中,他跟平常一样去学校,被发现的时候浑身是伤,醒来就傻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祖孙两人是近期才搬过来的,住的是亲戚的老屋,老奶奶不对外说孙子的事,所以街坊们都不知道三连桥来了个傻子。
这也是任务者们这么难查到目标的主要原因。
老奶奶平时这个点是睡着了的,她今天吃多了稀饭,醒来上厕所,这才发现孙子不在房里,慌了神。
“天就要黑了。”老奶奶忧心忡忡,“郑先生,您能带我去找我孙子不?我怕再晚一些,路不好走。”
郑之覃吃掉手里的花生米:“我不清楚他在哪。”
老奶奶整个人都傻了:“我孙子每次不是您送回来的啊?”
郑之覃摇头:“他都是自己回来的。”
老奶奶布满老年斑的脸上一片严肃: “不可能的,他不认得回家的路。”
“自己家,能不认得吗。”郑之覃笑道。
老奶奶放在腿上的干枯手指颤了颤:“知道回家就好,知道回家就好……”
她擦了擦眼睛,叹口气:“我岁数大了,不晓得还能活几年,就怕我不在了,他一个人过不下去,想给他找个媳妇,又怕祸害了人家,现在好了,他跑出去了还知道回来,自己回来,挺好的。”
老人碎碎叨叨老泪纵横,郑之覃陪她聊了一会,吃完那点花生就走了,傻子不知道跑哪去了。
天一黑,三连桥的每个景点都多了层诡谲的色彩,很好藏人。
三连桥西南边有一座旧女校的遗址,两层的矮楼,在夕阳昏黄的光线下显出一丝肃穆。
有三个任务者推开铁门走了进去,层层的花圃中立着几个秋千,中间有个小型的欧式喷泉,早已干涸。
学校的院子很大,三人花了很长时间才搜完,可惜并没有什么发现。
“现在怎么办?”小艾问道。
“下面我们已经找完了,去上面看看吧。”小张擦了擦脸跟脖子上的汗,他们从外面一路走来,已经很疲了。好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并不长,暗红的木制楼梯显然是后来粉刷过,在光线下微微反光。
“咚咚……”
他们踩着楼梯,有些木板已经晃动,踏的时候要非常小心。
“管理处的人咋想的,楼梯都破成这样了还不修。”队伍里唯一的男士小元吐槽了一句。
“小心!”
一块木板缺失,小元差点一脚踏空,幸好小艾在后面出声提醒,小元不由再吐槽了一次管理处。
“我们把所有的教室都查一遍吧。”小张说道。
“行。”小艾说。
小元有些神经兮兮:“快点了,天彻底黑之前我就得跑了,我上个任务是在幼儿园,全是小孩鬼,太吓人了。”
他们透过窗户的玻璃,向着教室里望去,里面很暗,勉强能看出里面并没有人。
“这烦人的傻子,到底躲哪去了?”小元的情绪愈加烦躁。
小艾:“是啊,我们都是白忙活了一天。”
“我一口水都没喝,人都快渴死了。”小张附和道。
“那边有个水龙头,要不去那边喝吧。”小艾四下张望,发现不远处正好有自来水,正好她自己也是有点口渴。
小张猛走过去,张嘴凑在水龙头下,一手疯狂转动阀门,等了半天,却一滴水都没有。
“没水!啊啊啊!!没有水!!!”小张气得快要崩溃了。
小艾跟小元见状,眼里的激动光彩都暗了下去。
水喝不成了,三人只能继续查看,不多时,他们忽地停下脚步。
前面不远的一间教室的窗台上面,竟然放着一瓶矿泉水!
“哎?”
小元一愣,他跑过去,一把拿起水看了看保质期,发现还是新的。
“谁放这的?”他虽然心有疑惑,但还是转开了瓶盖,自己喝了几口,想递给其他人,小艾犹豫了一下没有接,只有小张接过水,随便喝了两口。
他们往前走了一段路,又在一间教室的窗台上面发现了一瓶矿泉水。
“呵呵……运气不错啊,又是瓶水。”小元拿起水,笑着说道。
小艾却变了脸色:“你们看前面!”
三人连忙向前看去,只见前面的每一个窗台上,都放着同样的一瓶水,无数的矿泉水,诡异地整齐排列着,一直延续到很远的尽头。
这些水像是奇怪的路标一般,引导着三人不断前行,他们走了很久,终于来到走廊的拐角处,他们转过弯,发现前面教室的窗台上空荡荡的,没有水。
但他们的内心却没有一丝的轻松,因为就在他们不远处的地上,一个人大咧咧的坐在那里,面带傻笑,那微胖的身躯却像钟摆一样,不断的摇摆着。
“是他!”
“他就是那个傻子!我们找到了!”
面对几乎喜极而泣的三人,傻子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他的脚边放着十几瓶矿泉水,而他只是自顾自的不断摆弄着。
“你一瓶,我一瓶,你一瓶,我一瓶……”
他把一瓶水放在自己面前,然后再把一瓶水放在空空的对面,像是在跟什么人分水似的,不停重复着……
“喂!傻子,别玩水了,我们有事要问你。”小元吼道,他年纪轻轻的,这是他的第三个任务,经验不算多,那股子血气还在。这个任务里尤其爆裂。
傻子不搭理,只是埋头分水。
小元咒骂了句:“傻子,你能听见吗?”
傻子依然不理,小元的脸部因为愤怒变得有些扭曲,小张也很生气,他们正想过去,小艾打断了他们。
“让我试试吧。”小艾说着就走到了傻子的面前,她蹲下身子,语气温柔地对着他说,“我们在找一个人,你知道人在哪,对吗?”
傻子摇摆的身躯猛地一顿,他抬头冲小艾龇牙咧嘴地笑起来,身躯又继续摇摆。
就在小艾失望的想要起身的时候,傻子竟然拿起一瓶水,放在了她的面前,说道:“你一瓶!”
然后他又拿起另一瓶水,放在自己的脚边,高兴地说道:“我一瓶!”
紧接着,他抬头看了另外两人一眼,也分别将一瓶水放在他们面前:“你一瓶,我一瓶。”
“你一瓶,我一瓶。”
直到三人都分到水后,傻子才停了下来,脸上的微笑渐渐褪去,显出一丝挣扎和不舍。
“好吧,也给你一瓶。”他就把一瓶水,轻轻的放在了三人旁边空着的位置,仿佛那里还有一个人。
“你……你在给谁呢?那里没有人啊。”小艾被眼前惊悚的一幕吓到了,她缩了缩脖子,开口问道。
“一个姐姐啊。”傻子歪头笑道。
“她……她在哪?”
“就是这里啊!”傻子指向空荡荡的位置,那里只有他刚放的,那瓶孤零零的矿泉水。
……
三人沉默了,不知何时,一股寒意爬上了他们的脚踝,他们用恐惧和好奇的目光,死死盯着那瓶矿泉水,却没有人说话。
“哦。”许久之后,只有小元沉疑了一声,他蹲下来望着那瓶水,下一刻就缓缓地将水拿了起来。
小元是三人中胆子最大的一个,这种事也只有他敢做。
他在两个女生惊讶的目光中,看了看手中的水,转开瓶盖,大口的喝了起来。
“咕嘟……咕嘟……咕嘟……”水疯狂地涌入口中。
小张跟小艾都愣住了:“小元,你……”
很快两人就发现了不对劲,小元根本就不是在喝水,而是在倒水,他的嘴虽然张着,却没有任何下咽的动作,水只是单纯的倒进他的口腔。
当嘴里装满水之后,剩下的水就像溢出的瀑布一般,全部淌了下来,胸口的衣服早已完全湿透。
“哗……”
小元就这样一直倒着,周围却没人再敢出声,直到瓶里的水被彻底倒完,他才慢慢将瓶子放了下来,低下头,口腔里的水顺着他的嘴角,诡异的奔流而下,像是两道细小的喷泉。
“谢谢。”水还没流干,他就含糊地对着傻子说了一句,由于嘴里有水,所以语气只能模糊辨认,但有一点小艾和小张可以确定,那就是这个“谢谢”。
那是女人的声音!
“啊!小元,你要干什么?”小张发出尖叫。
只见小元将空着的水瓶,一点一点地塞进喉咙,他的嘴里不断发出“呃呃”声音,低沉得让人毛骨悚然,可矿泉水瓶毕竟太大了,小李的脸上满是痛苦,他的手却像是不受控制一般,不断将水瓶下按,泪水从他血红的眼角滑落。
他终于将整个瓶子都吞了下去了。
他的身体也随之倒下,抽搐了一会,很快就没了呼吸。
“触犯禁忌了……”小艾不知所措地捂住嘴,颤抖着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触犯禁忌了……我不知道,我白天不是一直跟他呆在一起。”
小张也不清楚,她的老队友昨天就已经死掉了,现在的两个都是这个百人任务里认识的。
小艾和小张对视了一眼,两人掉头就跑。
但她们没跑多远就停住了脚步。不能跑,傻子还在那,好不容易找到的,她们要带走他!
五点多,刘值敲锣召集所有任务者,通知十一点在老地方开会。
那是最后的期限。
案子必须在那时候全部查清楚,程,关,叶三人出事前要做什么,为什么会被盯,他们又为什么遭到灭口,谁灭的口。
还有,那件事究竟做没做成。
十几分钟后,钟楼站满了人。找到傻子的小艾和小张这两个功臣都在一楼,她们经历过一场凶险后元气大伤。
一楼的其他人有心安慰,却做不到,他们都很焦虑。
钟楼二楼,程金的尸体晃一下,傻子也跟着晃一下,他和陈仰那晚见到的一样,眼睛使劲蹬大,舌头往外伸长。
“前天夜里,你学程金,是不是想告诉他老婆,他出事了。”陈仰试图跟傻子沟通。
傻子的身子晃来晃去。
陈仰又说:“老哥,你有看到是谁把他吊起来的吗?”
傻子还在晃。
“你悄悄跟我说,这是我们两人的秘密,我不告诉别人。”陈仰凑近他,手挡在嘴边,摆出小孩子做游戏的架势。
傻子依旧在晃啊晃,没有丝毫要说点什么的意思。
陈仰不行了,他抓着朝简的手退开点,让其他有想法的队友上。
结果十几分钟下来,不管谁问,问什么,傻子全是一个样,流口水傻笑。天王老子来都没用。
气氛变得又燥又爆,像是有无数扎着火把的箭在乱射,随时都有人中箭烧起来。夜色有点浓了,风把木窗刮得哐哐响,一个打火机飞向傻子。
打火机即将砸到傻子后脑勺的时候,被一只看似柔软无力的手抓住。
乔小姐捏着打火机:“谁的?”
没人承认。
乔小姐眉梢轻挑,妖媚至极:“小孬种。”
楼梯口的人群里响起一道粗重呼吸,一男的冲上去,敞开的皮夹克里胸肌鼓起,杀气腾腾,显然不是想要好好说话。
所以乔小姐就笑了,那男的呆了下,一截雪白长腿从他瞳孔里掠过,他鼻腔一热,裆部倏地一阵剧痛。
杀猪般的嚎叫在二楼震响,一楼的男同胞们虽然不知道楼上的具体情况,但能从那声惨叫里感受到什么,纷纷觉得凉飕飕的。
乔小姐理了理旗袍,她跟傻子说了几句话,无果,于是她就踩着高跟鞋走向陈仰,幽怨道:“小仰仰,傻子不喜欢我这个大姐姐。”
“他也不喜欢我这个弟弟。”陈仰来一句。
乔小姐抽抽嘴,若有似无地瞥了眼朝简,话是对陈仰说的:“我有点烦,下楼抽根烟。”
任务者们不约而同地让开,乔小姐懒散地道谢,女孩子都红了脸。
清脆的哒哒哒声一路蔓延到钟楼出口,诱人的香水味在空气里打着旋,久久不散。
接下来,楼上楼下的男女老少轮流上,谁都搞不定傻子。
陈仰坐在楼梯上面,头疼欲裂,肚子里的脏话一筐接一筐的出生。
“要不你试试?”陈仰看向身边的朝简,他自问自答,“不行,你不能参与。”
朝简喂了个奶片到陈仰嘴里:“不要急。”
话落,朝简的眉骨轻抽,这是废话,陈仰不可能不急。
朝简上次见陈仰这样,还是在他重置前的最后一个任务里,那也是审核任务,所以他的状态就是这样。那时候的朝简也差不多。
现在朝简是个旁观者,这一局他只能是外人。
当天边最后一丝光线快要消失的时候,傻子说话了,他说:“躲猫猫。”
“什么躲猫猫?”大家都很懵。
“躲猫猫……”傻子往外面走,嘴里一遍遍地重复那三个字,“躲猫猫……躲猫猫……躲猫猫……”他被人拦着,声音变得尖锐,“躲猫猫!”
“躲猫猫!”傻子蹦跳了几下,两只圆眼睛一眼不眨地瞪着不让他下楼的众人,“躲猫猫!!!”
“好好好,我们陪你躲猫猫。” 所有人都预感到了什么,他们快速分散,随便找个地方待着。
陈仰不担心傻子跑丢,多的是人跟着他。
因此大家都走了以后,陈仰就拉着朝简回了钟楼,直奔二楼。
程金的尸体不需要维持原样了,他把人放下来,让朝简帮忙抠出木盒。
打开木盒前,陈仰有不少猜测,他猜里面都是铜钱,或者是别的玉器小玩意之类,没想到竟然是空的。
空木盒,程金偷来干什么……
陈仰想不通,他搓了把脸,拿出手机看看时间:“还有几个小时,来得及吗?”
朝简没回应。
“来得及。”陈仰深呼吸,“走,看看傻子去。”
天色很暗了,傻子没有跌倒摔跤,他在纪念馆里跑来跑去,看样子他对这个地方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很熟悉,经常来。
偷偷跟着傻子的队伍逐渐减少,他们在陪傻子躲猫猫,不能开手电照明,视力不行的就放弃了。
等傻子从纪念馆最西边跑到最东边的时候,他后面的尾巴只剩下十多个人。
陈仰脚前的草藤被朝简踢掉,他看了眼越来越沉的夜色,不知道傻子还要跑多久,但愿是他猜的那样,能有收获。
“傻子不跑了。”后面突然传来郑之覃的声音。
陈仰立即眯眼望去。
傻子停在一处假山前,他两只手扒着山石,脖子伸进去,惊喜地叫道:“嘿嘿,找到你了!”
大家分成两队,快速包住假山,结果里面什么都没有。
队伍里掀起了谩骂声,陈仰也骂了几句,他把朝简拽到假山后面,抱着对方发泄了会情绪才好受一点。
傻子继续跑,天已经完全黑了,陈仰也看不见了,他被朝简牵着走。
陈仰不知道傻子跑到哪了,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傻子发出跟前一次一模一样的惊喜声音:“嘿嘿,找到你了!”
此时只有七八个人分开躲在柱子后面,他们身心俱疲,都没动,以为傻子还在玩。
然而就在这一刻,谁都没想到站在一个小房间门口的傻子被推倒在地,一道身影踩着他的脚跑开。
傻子疼得哭叫,他跟个孩子似的在地上打滚:“坏人!我要回家告诉奶奶,让她打你屁|股!”
陈仰以最快的速度打开手电照过去,那是个女的,腿上有伤,跑得一瘸一拐,体型偏瘦,穿一身紫色冲锋衣。
那女的拐过走廊,侧脸在陈仰的光线里一晃而过。
“她是……”陈仰的脑子飞速运转,他找到对应的信息,眼皮狂跳,“关小云,她是关小云!”
“快抓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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