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仰抓住楼梯扶手, 伸着脖子往下看。
怎么没了?
看花眼了吗?
不可能,那一瞬间他的视觉确实被水下的什么东西冲击到了。
那东西像是一晃而过……水面却没带起什么波动。
“怎么了, 陈先生?”楼梯上面突然传来潘霖的声音, 正在观察水面的陈仰吓一大跳, 他脚下没站稳, 人踉跄了一下,朝简把他拽住,往身边一带。
陈仰搓搓脸:“水里好像有东西。”
站在上面那层的余哥不由得惊道:“什么东西?水鬼?”
楼道里的氛围霎时一变,潘霖手脚并用的爬上去好几层, 慌里慌张的, 跪地上了都站不起来, 吓瘫了。
大厅被水淹了, 水里还有东西,难道这就是郑之覃说的变数?
郑之覃呢?潘霖东张西望,没找到人,他的牙齿轻微发颤:“真, 真的是水鬼?”
“这个任务不是章鱼怪吗?怎么还有鬼?”潘霖害怕的向其他人求证, 希望有人推翻余哥的猜测。
陈仰打着手电往水上照:“我没看清。”
“不过应该不是水鬼。”他蹙了蹙眉心,“那东西给我的感觉不像。”
潘霖松开咬出血的嘴唇,身体也不抖了,他背靠着潮湿的墙壁爬起来, 心想,还是陈仰好,不像余哥乱吓人。
“我们先别慌, 这水只有膝盖深,陈先生说有东西的时候,我们一点动静都没听到,水底下的肯定不是庞然大物。”李正分析道。
二楼的张总道:“李先生说的对。”
其他人的视线都往楼下聚集,水里的东西体积不大,危险性似乎低很多。
哑巴轻拉乔桥的白裙子,示意她看自己的便利贴本。
【会不会是鱼?】
乔桥照着纸上的字念了出来。
陈仰的表情有点古怪,上一个任务跟鱼有关,那些记忆片段不受控的往外涌,他强行压了下去。
“你看到没?”陈仰压低声线问朝简。
朝简摇头。
这回答不在陈仰意料之中,朝简的感官比他敏锐多了,他都看到了,对方怎么……
陈仰狐疑的眼神扒着朝简不放。
“当时我在看你。”朝简语调平淡,言语直白又简洁。
陈仰怔了几瞬:“哦。”他跟朝简在楼梯最下面,其次是余哥,小哑巴,李正跟乔桥他们……一伙人全分散在楼道里,就只有他看到了那东西?
不会真的是他神经衰弱,草木皆兵,产生的幻觉吧?
陈仰拿着手电在楼梯口下面一通扫动,不算清澈的水面被照得湿粼粼的,光照不到的地方,水面一片暗沉。
别质疑自己,确实有东西,他冷静的想。
a3楼只有第一层有备用灯,现在被淹了,大家又不能贸然下水,他们的休息场地不得不挪向昏暗的楼上三层。
手电要省着用,不能一直开着。
陈仰看手机,现在是凌晨两点多,距离早上九点还有好几个小时,他把背包放腿上,手臂搭上去,背部靠着墙壁。
“再睡会。”陈仰跟朝简说的,也跟自己说。
可他嘴上这么说,闭在一起的睫毛却不停抖动,根本睡不着。
朝简毫无意外的对上陈仰凝重的视线,听他焦虑的说:“渗满海水的一楼会有什么线索?”
“我觉得那不是第三轮的禁忌提示,而是跟整个任务的规则有关。”陈仰自问自答,他在微弱的光线里看朝简。
“或许吧。”朝简半响开口。
陈仰在某些方面是很了解朝简的,他的“或许”“也许”“大概”之类的近义词都是“肯定”的意思。
任务的进度条走完了一半,是该出现规则背后的规则了,就像火车站那样。
除了一轮一轮的小规则,还有一个大的,贯穿了整个任务的规则。
陈仰低声问朝简:“之前我们在公司查找资料的时候,我说玻璃窗外有东西游过去了,你说是章鱼,楼下的水里有没有可能也是那东西?”
朝简揉额头:“哥哥……”
陈仰想也不想的应声:“诶!”
朝简:“……”他的面部漆黑,想生气又发不出火来,“等我看见了,我再回答你那个问题,好吗?”非常无奈的口吻。
陈仰自知理亏,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默默地拍了拍朝简的后背。
走廊上只亮着一束光,乔桥打的,她用的是一个同事的手机,对方没设密码锁,被她拿来当手电筒了。
李正也找到了两部手机。
昨天逃跑的时候,有人顾不上拿手机,就落在公司里了。
大家窝在二楼的走廊上面,空气湿闷得一塌糊涂,乔桥裹着小毯子,眼睛瞪着前面的护栏,幽幽的说:“我很怕那里突然伸出一个头。”
李正说:“……睡吧仙女。”
乔桥睡不着。
李正脱口而出:“要不你抱着我?”尾音刚落,他就欲盖弥彰的解释,“胳膊,我说的是胳膊!”
“那也不行啊。”乔桥想了想,摇头,“不行。”
“咱哥俩还需要这么见外?”李正义气地拍两下她单薄的肩膀,隔着小毯子按住,“况且现在是特殊时期,特殊对待,战友。”
乔桥的那点不自在被打散了,消失无影,她伸出葱白的手,指尖穿过李正的手臂,虚虚的圈着。
李正心里的小鹿瞬间跳起霹雳舞,同一时间,他仿佛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说“恭喜得偿所愿,人生圆满”。
安息了。
………………
然并卵,人是贪心的,被这么一抱,他心里的念想如同被施过最好的肥料,长飞了。
李正把乔桥散开的裙摆拢了拢,发现陈仰正在看他们,不知道看了多久,并且在被他察觉之后,对他投来同情的目光。
“……”李正心想,你同情谁呢?比起我,你边上那位要可怜多了吧。
一样都是求而不得,可朝简那执念跟独占欲已经进入了疯癫程度,他还差得远。
李正忍不住想要提醒陈仰,他刚把嘴张开,对方身边的少年就看了过来。
那眼神让李正打了个寒战,他立马把嘴一闭。
得,人家有自己的节奏跟计划,不要旁观者助攻。
走廊上静了下来。
一行人全部靠墙坐,面向破损的护栏跟对面的一排公司。
有人睡着了,有人在戒备的盯视四周,有人攥着钢管求菩萨保佑自己。
小孙那件事让刘柳倒在了悬崖边,他不再尖牙利嘴,整个人神经兮兮的,暴突的眼珠不停扫动。
王姐先是经历同事小琴的死,后又目睹小孙被吃,她的情况是队伍里最差的,只要再丢一根稻草她就能疯掉。
进来这里之前,王姐是个很理性的人,她上学时期是学霸,工作以后是女强人,脑子一向清明,从没这么崩乱过。
同样亲眼看到队友变怪物,并吃掉另一个队友的余哥和张总精神状态要好很多,他们已经用几根烟缓过来了。
余哥的心里有点思路,他打算找陈仰说说,发现对方陷入了沉睡。
“小余,我们聊聊?”旁边的张总说。
余哥给他烟:“张总玩过游戏吗?”
“我公司是做手游的。”张总没要余哥的烟,嫌劣质,他拿了自己的烟盒,给对方一根。
余哥没觉得尴尬,他接过大老板的烟,放到鼻子前面嗅了嗅,有钱就是好,烟都是钞票味道。
“一楼渗水,相当于是游戏里触发的新任务。”余哥说,“水里的东西是小怪。”他吞咽唾沫,“也有可能是boss。”
张总四十多岁的人了,面貌跟身形都没有怎么松弛发肿,还是硬朗的,他点头:“我倾向于是小怪。”
余哥喃喃:“但愿吧。”
“嗵——”
楼下倏地一道水声。
余哥跟张总对视一眼,两人谁也没动,手脚僵住了。
其他人都摒住了呼吸,乔桥哆嗦着抓起手电按掉,走廊上顿时被黑暗侵蚀。
“哗”“啪”
水里的动静不小,那东西也很大的样子,像是在扑腾。
二楼一片死寂。
黑暗中,陈仰朝着护栏走近几步往楼下看,视线范围内的水面都是平静的,没有半点异常。
“到底是什么啊?”李正扶着乔桥站起来,心惊胆战。
陈仰摇头,他把手电打开,照照队友们,又把走廊其他地方照了一遍,之后将手电对着楼下的大厅。
“水位好像变高了。”陈仰的呼吸紧了几分。
朝简:“嗯。”
大家听到这话登时就慌了。
“水位还在涨?”
“那怎么办?不会要把半栋楼都淹了吧?”
“任务提示是要在这里生存四天,时间已经过半了,我们再撑两天就好,只差两天……”
“王姐你先别哭……张总帮忙搭把手……”
“这任务是完不成的了,没有活路,根本没有活路,我们完了!完了完了……”
“……”
“叮铃铃——”
走廊上的嘈杂声瞬间消失。
服务台的电话又响了!
可是一楼被淹了,去接电话就得下水。
水里有未知的危险。
紊乱的呼吸声连成一片,紧绷的弦在颤,即将崩裂。
下去接电话的人可能会死,这不仅需要胆量,更要有拿自己做试验的狠心。
“抓阄。”余哥粗喘。
“来不及!”乔桥短促的尖叫里带着哭腔。
“你在这等我。”陈仰匆匆跟朝简说了一句就踢开背包,作势要往楼下冲。
脖子被搂住,陈仰被那力道勒得咳嗽,背部压上来一个重量,他下意识托起来就跑。
陈仰跑下楼的过程中想了很多,水里究竟有什么,下水会不会死,他死了朝简怎么办……
当他的脚踩进水里的那一刻,他什么都不想了。
电话铃声如同催命符。
陈仰上次背着朝简跑这么快,还是在小尹岛的山里躲蒲公英的时候,时隔好几个月,他没有功夫回忆前后的变化,双眼紧盯着越来越近的服务台。
“呼——呼——”
陈仰听不到水流极速冲撞他双腿的声音,只听到他跟朝简的呼吸和心跳,它们连在了一起。
跑着跑着,陈仰紧绷的脑子里不受控制的出现了一块空地,堆放着自己不合时宜的疑惑,他在全力奔跑,而朝简趴在他背上没有运动,他们心跳的频率怎么会是连着的?不合理。
陈仰怀揣着微妙的心情跑到服务台,电话还在响,他没把朝简放下来,就这么背着,腾出一只手按免提。
手不知怎么顿了一下,陈仰没对着免提按下去,而是拿起了话筒。
电话里传来沙沙声。
陈仰的心跳骤停,下一秒他的脸色剧变。
“布鲁布鲁……”
有东西在水里吐泡泡。
那平常又诡异的声音穿过话筒,钻进陈仰的耳膜里,裹挟着一股瘆人的凉意,他从头冻到脚。
陈仰在心里默数秒数,这回还是五秒,他放下话筒,一滴冷汗从他额角滑了下去,经过鬓角处,被往前伸头的朝简被蹭掉了。
“是吐泡泡声。”陈仰的声音干哑,眼神凝滞,他还没缓过神来,全身肌肉绷得像一张拉满得弓。
朝简说:“先上去。”
陈仰没反应,朝简轻拍他冰凉的脸,连拍了好几下才把他的三魂六魄给招了回来。
二楼的众人全都看着大厅的那两人,他们用行动验证了两个信息。一:水里的东西没有吃掉他们,二:下水不会有事。
余哥的嘴唇因为紧张变得发白:“电话里是什么?”
“不会还是五秒喘气声吧。”张总说。
“看陈先生的样子,应该是别的线索。”潘霖试着加入讨论,余哥跟张总都没回应他。
郑之覃走过来:“想知道是什么,自己下去接电话。”
“已经结束了啊。”潘霖嘀咕。
郑之覃掐一把潘霖的腰,目光落在服务台上面,烟卷渐渐烧得烫到手指,他随手甩到地上,皮鞋一碾。
“等陈先生他们上来,我们……”
潘霖后面的话被铃声截断,他呆滞的往服务台方向看。
“叮铃铃”
电话再次响了起来。
大家面面相觑,怎么又响了?
楼道里的陈仰也是同样的疑问,他没有过多思考就背着朝简原路返回服务台。
“你接。”陈仰偏了下头,湿热而急促的呼吸擦过朝简,他想知道换个人接电话,那头有没有可能是不同的声音。
朝简拿起话筒,五秒后放下去:“一样。”
陈仰从朝简口中得知这一点,他晃了下神,托着朝简的力道分散了一些。
等到陈仰反应过来的时候,朝简已经贴着他的背脊滑了下去,两条腿都在水里。
“……你怎么不喊我。”陈仰把朝简往上托了托,“这下好了,你的鞋子跟裤腿也都湿了。”
朝简:“没事。”他阖起眼帘,“我们上楼。”
陈仰回了二楼,他把朝简放下来,边脱湿哒哒的鞋子边说电话信息。
“吐泡泡?”乔桥水汪汪的大眼睛亮了起来,“是鱼吧,就是鱼。”
余哥不认同的摇头:“先前的扑腾声不是鱼能弄出来的。”
乔桥靠回了墙边。
“要么是水鬼,要么是水怪……”余哥摸着小痦子,语气是沉重的,眼神却很茫然。
“怎么成了二选一了,就没有第三种可能?”李正哪个都不想选,他看了眼蔫蔫的乔桥,自己也蔫了下来,“晚上那会是喘不过来气的呼吸声,这回是从水里泛上来的吐泡泡声,两次有关系吗?”
没人回答,李正跟只大狗似的蹲到乔桥身旁,两条手臂垂下来,有一下没一下的画圈圈。
“这回是两通电话,两通都是一样的声音。”潘霖弱弱的提醒。
大家陷入深思,两通电话是两个人接的,一样的声音,这是什么提示?
哑巴蹲到陈仰面前,眼神询问他好不好。
“没事。”陈仰把湿鞋子丢在一边,他拧住湿漉漉的裤腿,稀里哗啦的水声里徒然夹杂起了一道铃声。
又响了!
电话又响了!
毛骨悚然的寂静在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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