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啊!!!!”
“啊——”
隔壁屋里传出刺耳的惊恐尖叫声, 还没上炕的王宽友几人拔腿跑了过去。
陈仰立即叫醒朝简:“出事了,快起来!”
朝简掀开被子坐起身, 半垂的眼有点发红, 眉梢都是没休息好的疲意跟躁郁, 陈仰把拐杖塞他手里。
陈西双属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类型, 不用管家属,他早就从炕上蹦了下来,不敢去隔壁,就在门口打探动静。
听到什么, 陈西双跑回炕前, 声音颤颤的说:“姜苗死了。”
陈仰一愣, 隔壁有四个姜苗, 死的是哪一个?
死的是项甜甜。
陈仰一过去就看见了她的尸体。
她坐在炕上,身体背对着门,头却是正对着的。
王小蓓是唯一一个在场的,她惊吓过度神智不清, 整个人躲在被窝里不出来, 一时半会根本没法询问。
“你们陪陪她。”王宽友对另外两个女士说。
小襄不善交际,笪燕则是同性缘很差,公敌一般的存在,几乎没有要好的女性朋友, 她做不来这种跟“亲近”“相依为命”挂钩的行为。
见两人迟迟没表态,王家人王宽友只好暂时抛开男女有别,接下了这活。
其他人都去外面等着。
集市那边的嘈杂声一波一波的往他们这边传, 犹如两个世界。
三月底了,晚上还是有点凉,陈仰刚从被窝爬起来,冷得他打了个哆嗦。
朝简拽他外套拉链。
陈仰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没拉好,他默默拉上去,拉到顶,脖子跟下巴往里缩。
月亮高挂,靠着墙根的众人没有什么交流。
徐定义拿出一包没拆的滕王阁,撕掉上面的金线把烟散给大家抽。
钱秦摇头,陈西双也不要,朝简那徐定义压根不敢过去,只有陈仰接了一根烟。
“我抽几口提个神。”陈仰把打火机还给徐定义,咬着烟小声跟搭档说。
搭档不搭理他,面色很冷。
陈仰对徐定义投过去“没事,我搭档只是不喜欢我抽烟,不会把火气撒到你头上,放心”的眼神。
完了就默默的上一边抽去了。
徐定义擦了把脑门的汗,妻管严既视感好强。
“你们说怎么突然就……”徐定义肉坨坨的脸抖了一下。
没人往下接。
三五分钟后,屋里响起王宽友的喊声,让大家都进来。
项甜甜的尸体还在炕上。
王小蓓的情绪稍微恢复了一点,她抱着身子缩在椅子上面,长发挡脸,露出来的半只眼睛又红又肿,比死了的项甜甜还像鬼。
胆小的都不往她那看。
陈仰第一眼的时候有点发怵,多看了会就好了,他在门边抽烟,鞋子勾着搭档的拐杖。
“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朝简冷眼一扫:“抽完烟再跟我说话。”
陈仰:“……嗻。”
哎,在车站好像说过以后不当着他的面抽烟。
陈仰侧了侧身,对着门外狠吸几口就把烟头掐了,屈指弹出去。
“好了,可以说了。”
朝简朝王小蓓那边颔首:“她在说。”
“没啊,她不是还……”
陈仰正说着,炕上的王小蓓就发出了声音。
“我跟她闹着玩的,她脱了鞋把脚伸到我面前熏我,我假装生气的打她一下,她装出很怕的样子说对不起。”
王小蓓呜咽起来:“当时还在玩,我叫她影后,她就又换了种语气跟我道歉,我夸她演得好,然后我就背过去让她给我梳头……”
王小蓓的牙齿开始“咔咔咔咔”的打颤:“后来她还在说对不起,不停的说不停的说,一直说。”
“真的,一句普通的话说多了,一遍遍的重复,那种感觉说不上来,当时我心里就有点毛毛的了,我有点生气的让她不要说了,她没有停,声音里的哭腔越来越严重……”
“呜呜呜……”王小蓓把头埋进腿间失声痛哭。
屋里只有她的哭声,其他人一致的静默,直到她哭得打嗝了,王宽友才去拍她后背安抚。
“你们玩闹之前发生过什么?”
王小蓓抽泣着说:“没有什么,那时候大家都在的,我们就聊天,说是集市很脏,身上好多……”
“名字!”
她突然惊叫:“她喊了名字!”
屋里众人屏住呼吸。
“什么?”
王小蓓指着小襄,嘴唇颤抖的说:“她叫了她的名字。”
前一个她是指项甜甜,后一个是说的小襄。
大家屏住的那口气吐缓慢出来,周遭凝固的气流也重新流动,只是浸满了寒意。
项甜甜之所以会死,是因为她叫错了名字。
原来是这样。
“叫错名字竟然真的会死。”
“还是我好,我记性不行,根本记不住大家的名字,按照年龄性别划分的三个对我来说刚刚好,不会叫错。”
徐定义拍拍胸口:“对名字敏感的就惨了。”
“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对名字相当敏感的陈西双吐槽。
徐定义尴尬的面皮一红:“我也不是那意思。”
“我们都回屋吧。”
“等等!”笪燕头往墙里扭,手指向炕的方向,“那个怎么办?”
王宽友道:“有的任务里会自动消失,有的不会,目前我还没有发现规律,不知道这个会是哪种。”
门边的陈仰挠挠脸,小尹岛的任务者尸体不会消失,火车站的会。
一个是死亡陷阱,一个是普通任务。
说白了,就是死得多的,规则会处理掉尸体,死得少的就不管。
“所以呢,说了等于没说。”笪燕那张高级脸上有着冷意,“就算会消失,屋里也是死过人的,还就在炕上死的。”
“更别说不会消失了,我们哪敢睡!”
徐定义说:“那你们来隔壁,大家都待在一起?”
笪燕的脸更冷了,她看徐定义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猥琐男:“你们就不能跟我们换屋子吗?”
徐定义往尸体那飞快瞟一眼,胖胖的身子猛烈一颤:“这边炕太小了,我们躺不下,换不了的,我们不换!”
陈西双擦得香香的手攥紧,哀求的眼神瞅着笪燕。
仿佛成了巫婆的笪燕:“……”
“都少说两句。”王宽友像个领导者, “有了身份号就注定不会再有普通平淡的生活,克服恐惧是第一步,迟早要习惯,除非是不认为自己还有下个任务。”
陈仰嘴一抽,这次八成就是王宽友给新人做的科普。
说话稳,要害也抓得很准,别人被他刺到了还觉得他是对的。
笪燕被王宽友的话堵死了,找不到突破口反击,她看王小蓓跟小襄:“你们呢?都不说话?这屋子是我一个人住吗?”
王小蓓只是哭。
小襄全程都坐在小桌前,指尖划着桌上的一条条纹路。
小孩子一样,一直在描摹。
笪燕看她们这样,孤立无援的感觉冲上心头,她抹了抹眼睛,压抑着哭了起来。
屋里的情况凄惨得不行。
王宽友看了圈同胞们,征求意见的口吻说:“要不,尸体放到我们那边?”
陈西双傻兮兮的:“放哪啊?”
“床底下。”
“……”我死了。
陈仰要说什么,外面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走得很快,也有点乱,他把半掩的门拉开一看。
是李平,刘顺,张广荣,他们回来了。
三人一下子吸引走了大家的注意力。
徐定义好奇的问他们:“拜祖是什么样?”
刘顺跟张广荣进屋就躺下了,李平回了句:“你们家没拜过?”
“摆上饭菜,烧纸,磕头什么的。”徐定义想了想,“你们是这种流程吗?”
李平也躺上去:“反正就是拜祖!”
徐定义在炕边唠叨:“还有别的吧?”
没人理。
陈仰朝刘顺走过去,腰弯了弯,闻到了他头发里的香火味道:“姜大,村长带你们去了哪?”
刘顺闭着眼:“家祠。”
祠堂啊,陈仰昨天在村里走动的时候没注意,他习惯的回头找搭档的身影,找到就眼神询问。
朝简抬了抬眼,没什么表情的跟他对视。
陈仰有了答案,抿着的嘴角松了松,这位的观察力比他强。
转身的时候,陈仰随意的提了一句:“对了,姜大,姜苗死了。”
刘顺闭着的眼皮一抖。
旁边的李平直接睁开了眼睛:“谁,谁死了?”
“长得甜甜的那个,”陈西双插嘴。
李平又问:“什么时候的事?”
“你们走后不久死的。”
徐定义补充道:“差不多有半小时。”
李平的眼眶徒然撑大了几分,下一秒就把眼睛闭上了。
而刘顺一直没睁过眼,眼皮也没停过抖动。
至于张广荣,他躺得远一点,后背有一瞬的僵硬。
陈仰把这三人的细微变化都捕捉到了。
不对劲。
项甜甜不是叫错名字死的吗?能跟拜祖扯上联系?
这里头会有什么名堂呢……
“尸体没了。”王宽友从隔壁回来说。
陈仰心里咯噔一下,这个任务不是普通任务?他看看屋里的任务者,加上隔壁的,还剩十二个人。
第二天还是凌晨三点半出摊。
上次村长让他们提前的理由是,外地摊贩来得早,好位置快没了,这次是“都第二天了,不多卖卖,怎么赚到那个数”。
陈仰怀疑当年就是这样。
原本是五点半开始的,不知怎么变成了三点半。
陈仰站在摊前打哈欠,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睡着,他又打了哈欠,擦掉眼角的湿润跟中年女人搭话:“姜苗,早上好。”
中年女人不回应。
陈仰友好的说:“你昨天的那一篮子小鸡都卖完了,今天肯定也会卖掉。”
“是啊。”中年女人这回给了回应,肢体欲言却是跟回答不相符的紧张不安,没有丝毫放松。
陈仰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转去另一边的修鞋匠那。
修鞋匠正在按小旧机子给一双皮鞋打线,两只手跟套袖上都是脏污。
摊边还有不少鞋在等他修,生意非常好。
陈仰凑头看修鞋匠忙活:“师傅,你从昨天到现在一直在这啊?没找个地方睡觉?”
“睡了。”修鞋匠用剪刀把线剪掉,“你们村睡的。”
陈仰问是谁家。
修鞋匠将搭在腿上的布理理,皮鞋放上去,他拿小刷子刷鞋帮:“一老友那。”
老友?陈仰欲要问话的时候,有人来鞋匠这儿拿鞋,通话也因此被砍断了,他没能接上。
八点多,陈仰去朝简的摊前,小声道:“我想去趟家祠。”
这个时间点村里人应该都出来了。
“我早去早回。”陈仰说,“你看行不行?”
朝简:“去吧。”
陈仰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他有点没反应过来:“啊?”
朝简弹他耳朵。
陈仰疼得一把捂住:“我还以为你这次又要说教。”
昨天阻止他去其他摊位查探的人,今天竟然同意他一个人去搜集线索。
难道家祠比集市安全?
陈仰忽地看向少年,真是这样?
朝简用拐杖敲他小腿,不耐道:“还不走?”
“走了走了。”陈仰力道不重的踢开拐杖,“摊位我让修鞋匠跟姜苗帮我看着,你也帮我注意注意,要是村长来了,你就说我拉肚子。”
集市上人影交错,陈仰边走边留意周围,很快就消失在了朝简的视野里。
像大海里的一条鱼,转眼便看不到了,更捉不住。
朝简低头看自己不能走的左腿,沉默许久。
拐杖大力打了一下。
陈仰昨晚从朝简那得知了祠堂的方位,他并没有在路上多耽误时间。
集市后面的村屋间也的确没见到什么人。
都在逛。
陈仰在祠堂外驻足了不到一分钟,他往后退,在一段距离的助跑中提速,灵巧的一鼓作气冲上院墙,抓住墙头,翻身跃了进去。
落地的闷响被陈仰压到最轻,腿部肌肉绷得过于紧了,有点抽,他抬腿放下,重复了几次动作缓了缓。
翻墙的事很多年没干过了。
上一次好像还是上高中的时候,翘课出去跟社会上的打篮球赢球场,结果成了干架,鼻青脸肿一言难尽。
陈仰在地上找到一块石头,手摸了摸,尖锐程度还可以,他把拿着石头的手缩进袖子里,轻手轻脚往祠堂里走。
厚重的老木门被推开了,那声响像一个快死了的老人发出的一声喘息。
陈仰踩着高度警惕的脚步走了进去。
一股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陈仰在小尹岛的戚婆婆那闻到过。
木头跟香炉混拌的味道,裹挟着岁月的灰蒙。
祠堂就一间屋子,很大,也很空,陈仰站在门口,正对着他的是祠堂上方。
那里放着三把椅子。
一把应该是村长的,另外两把给谁坐的不得而知。
底下还有五把椅子,一边两把,一边三把。
出摊的25人里面,村里有两个姜大,任务者有三个,跟椅子分布叠上了。
那里就是他们五人的座位。
刘顺三人昨晚回来没透露拜祖细节,说明是发生了让他们忌惮的事情,不能说。
陈仰试着脑补他们拜祖时的画面,一股香味涌进他的鼻息里,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从门口走进来,沿着味道停在一个香炉前面。
这香炉大不说,位置也摆的不对,竟然没有摆在祠堂正中间,而是在右边。
而且拜祖的时候,一般是点三根香,天,地,人。
陈仰看着香炉,这里面却有很多根。
突有一股阴风从背后吹来,像有什么贴上了陈仰,从后面伸头看过来,他凝住的视线顿时就散开了,脸上的血色也褪得一干二净。
石头只能防人,对鬼魂没用。
陈仰受到陈西双的影响,快速在身前划了个“十”字。
那阴风还在。
陈仰一动不动,衣服里的汗毛全竖了起来。
“姜大?”
“姜人?
“……姜苗?”
陈仰把三人的名字挨个念了一遍,身后没有丝毫动静。
祠堂有姜家其他人的吧。
没看到一个牌位,不知道都放哪了。
后面有鬼,陈仰不敢回头,只能瞪着香炉,不知不觉就数出了香的数量。
60。
这个数字让陈仰有点熟悉,想不起来是什么了,就在他不知道是闷头撤走还是硬着头皮往下查的时候,他发现了对面的东西。
一面柜子。
陈仰忍不住的迈开脚步朝那边走去,整个人和柜子一样,融进了昏暗的光线里面。
这柜子像药店里的药柜,每个上面都贴着一个编号。
1,2,3,4……
横列是10个一列,一共6列。
陈仰数了数,60个。
60……
60!
陈仰下意识往后扭脖子,恐惧让他的动作徒然卡住,硬生生的转了回去。
60根香,60个柜子。
信息的重点在柜子上面,陈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这种柜子的排列确实像药柜。
可是……
停尸房的也差不多啊。
人的想象力是无限的,也很顽劣,不按常理出牌。
创作的时候挤牙膏,某些时候却犹如发洪水,堵都堵不住。
比如看鬼片的时候,看完鬼片睡觉的时候。
又比如背后有只真鬼,面前可能还有一群的时候。
陈仰很怕拉开柜子一看,里面是张人脸。
或者柜子上面开始流血。
柜子里有女人的哭声“好挤啊!我好挤啊!”。
柜子自己开了。
……
陈仰要疯了。
现在的他十分弱小无助,一点刺激都能让他崩溃。
搭档又不在,他只能靠自己。
当时他光想着找线索验证猜想,漏掉了这个任务有鬼,祠堂更是亡魂聚集地的事,对方不会不知道。
那还让他来,是想让他独自面对,再抽身而出?
昨天说他最好什么都怕,老实,现在又给他塞成长的机会。
一会一个样。
自相矛盾,男孩子心海底针,难以捉摸。
陈仰逼迫自己冷静点,再冷静点,他攥着石头的手上全是冷汗。
牌位在不在柜子里面?
60个,那有点多。
不管了,拉开看看吧,来都来了。
这是任务世界,不找线索怎么离开,陈仰搬出之前安慰自己的那套说辞,翻新继续用。
陈仰闭气去拉对着他的那个柜子,手刚碰上去,背后的阴气就没了。
对方一直没走,就是要他打开柜子?
陈仰的背脊滑下一滴冷汗。
这要是换个故事背景,鬼这么做,是说它的尸体藏在柜子里,要他帮忙查到凶手。
陈仰定定神,不给自己犹豫害怕的机会,迅速就把柜子拉开了!
里面没有腐臭味,也没尸体,只有沉木香,以及一枚竹签。
孤零零的躺着。
上面用毛笔写着“大竹篮”。
陈仰呆滞了一会,转手去拉旁边的,一样的竹签。
“腌菜罐”。
陈仰猛然一震,他想起来了。
老集村弄回来的这批货物,种类就是60。
昨晚村长清点货物的时候有拿总货单,陈仰的余光瞄到了,当时很多村民围着,他不方面拍照,只是习惯性的找机会数了数量。
陈仰没有数错,就是这个数。
每个柜子里的竹签上都写着一个货物。
陈仰深吸一口气,用最快的速度把60个柜子一个个拉开。
有个柜子是空的。
少了什么?
是哪个东西不在这里?
想想。
快想想!
陈仰拼命回想那张总货单,数量太多了,要是6个,10个他还能记得,60个他真的……
普通人一个,过目不忘这本领他没有。
陈仰看了眼全打开的柜子,又用最快的速度给关上,他转身往外头走,途经香炉那顿了顿。
柜子的数量代表货物的数量,香也是。
陈仰带着一肚子的疑惑离开祠堂,原路返回,他回到集市上的时候,无意间瞥到一个摊子上的竹编簸箕,脸色一下就变了。
是粪箕!
是粪箕的竹签不在柜子里!
陈仰的心脏激烈乱跳,总货单上的最后一个就是它。
他有印象的,头尾都有印象。
只是一大团都搅合到一起了,一见到类似的,脑子里对应的那部分就浮了出来。
可是,少了它是什么意思?
陈仰心不在焉的往自己摊位走,擦过一个两个行人,碰到了谁,他脚步不停的道歉,走着走着他往后退,停在刘顺的摊子前面。
“拜祖是不是抽了什么东西?”
刘顺正在数今天赚的钱,闻言动作慢了小半拍。
这没逃过陈仰的眼睛,试探得到了回响,他说:“粪箕。”
刘顺手里的零钱掉到了摊子上面,他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你怎么知道?”
接着不等陈仰再说什么,刘顺就瞪过去:“姜人,你别问了!”
语气是喝斥的,嗓子却在颤。
憨厚的脸绷得死死的。
陈仰看着他说:“那我换个问题,你有粪箕吗?”
刘顺把钱全都捡起来:“没有。
这是能说的,所以他在被问的时候说了,其他的都不能透露,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
陈仰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他也没有。
陈仰记得朝简有个粪箕,只是没拿出来卖,用来堆放其他小货物了。
这东西陈仰以前都没见过,就觉得跟簸箕一个样。
只不过多了个三股竹子拧成的提手。
陈仰在多个视线里察觉出一道最熟悉的,他脚步一转迎上去,从人群里奔向少年,眼睛又黑又亮。
“我回来了。”
朝简:“嗯。”
“大发现。”陈仰绕到少年的摊位后面,“粪箕呢?啊,在这。”
“别卖了啊。”
陈仰把粪箕拍下来,简短的讲述了祠堂里的一切,省略了自己怕鬼的那一块。
朝简听了陈仰的一些话,吐出两字:“抽签。”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陈仰说,“我要分析祠堂的几个东西才能想得到这个,你是怎么……”
朝简给他个一串糖葫芦,白色塑料纸包着,山楂艳红。
陈仰惊呆了:“也是别人送你的?”
“扒手要偷老爷爷的兜,我用拐杖拦了,他送了我一串这个。”
“雷锋精神值得表扬。”陈仰羡慕接过糖葫芦,撕开上面的塑料纸,“谢谢啊。”他咬一口糖衣,嘎嘣嘎嘣响,“村长来过没?”
朝简坐回去:“来过。”
“那他有没有问我?”陈仰腮帮子鼓起来一块,声音模糊。
“先不说了,我去其他摊位问情况。”他把糖葫芦的塑料纸拽了拽,包好了放到,“放你这,我回来再吃。”
朝简皱眉:“别乱跑了,让你那边的姜大传给周围人,叫他们来我们这。”
陈仰看他脸色:“好吧,我说一声去。”
不多时,一行人在朝简的摊位前短暂汇合,除了三个姜大,这次的讨论内容他们不需要参与。
徐定义太胖了,喘得很厉害,脸上跟脖子上都是汗。
“什么事啊,我生意正好着呢,跑这儿来一趟很耽误。”
陈西双哼哼:“赶着去投胎吗,这么点时间都没有。”
“我就说一句,你怎么……”
王宽友打断他们:“都安静点,让姜人说。”
陈仰在他们的注视下看向王小蓓:“姜苗有跟你说她都卖了哪些东西吗?”
王小蓓怔了下才知道他指的是谁,想到昨晚的事,她的脸就白了好几分。
“没有。”
王小蓓摇着头:“她只说好多男的看她,真正掏钱的才三分之一,她赚的是我们这些人里面中等以上水平,不少也不多。”
陈仰没拿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就去看其他人:“离她摊位最近的是谁?”
迟迟都没有回答,陈仰又问了一次。
“是我。”
一个木木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陈仰看去,是钱秦,那个很少说话的男生。存在感相对来说很低。
陈仰拨开手机里的粪箕照片问他:“那你在她的摊子上看到过这个吗?”
“看到了”钱秦说。
陈仰下一个问题还没蹦出来,就听他说:“卖掉了。”
“你确定?”陈仰盯着他问。
钱秦:“确定。”
陈仰看他那张学霸脸,都是公式,看久了眼晕。
“到底咋地了,快点说啊,快点说行不。”徐定义还急着自己的生意,他越急,汗淌的越多,脖子腌得比昨天厉害多了。
陈仰指指手机上的照片:“你们的货物里有这个的举一下手。”
朝简没举,仿佛有种身为家属的特殊,其他的有小襄,徐定义,王宽友,陈西双。
“怎么了,这东西有什么问题?”
陈仰把手机塞回口袋里:“你们昨天有卖掉它吗?”
几人都摇头。
陈仰的线索瞬间就捋顺了,他说:“只有姜苗卖掉了。”
大家把陈仰问过的问题前后一结合,很容易就明白了这里面的信息。
徐定义懵逼的看这个看那个:“不是说叫错名字才死的吗?”
“怎么又跟我们卖的货物有关了?”
“那个,其实……”
王宽友欲言又止:“我早上起来的时候叫错了一次名字,当时人刚醒有点懵,叫完过了会才意识到自己叫错了。”
所有人都看向他。
“那你早上为什么不说?”
“说了也于事无补啊。”王宽友苦笑,“我一直在等死。”
“你到现在都没死……”
“是啊,我也没想到。”王宽友没有死里逃生的庆幸,他还没缓过来。
陈仰不由得问道:“你把谁的名字叫错了?”
王宽友看陈西双。
陈西双:“…………???”
我的名字绕口,不好记,你为什么能记住,你是不是喜欢我?
王宽友从他眼神里读出了信息,不禁翻了个白眼。
陈仰将关注点转到陈西双身上:“你有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没有啊。”陈西双眨巴眨巴狐狸眼,“鞋子穿错算吗?我穿了好几次都是错的,明明放对位置了还是穿错,智障一样。”
“……”
“对了!”
陈西双“啊”了声:“我在摊子前打盹的时候做了个噩梦!”
“你梦到了什么?”
陈西双回忆着:“我梦到有个人骂我,一直骂一直骂一直骂,还总是戳我的头,力气很大很凶,戳得我有种头要断掉的感觉。”
握草!本来不觉得有什么,现在一说脚底心冒凉气。
陈仰沉思了片刻,转头找小襄:“你昨晚坐在桌前划桌纹,记得吗?”
小襄的脸色一变,她不记得。
其他人看她那样,表情也变了,当时谁都没看出来她不对劲。
王宽友做总结:“这么说,叫错名字的人没有事,被叫错的人才会发生奇怪的事。”
徐定义转了转眼珠子,嗅出了什么:“那这个规则岂不是一个报复的设置,看谁不顺眼就故意叫错对方的名字。”
一伙人之间的氛围变得有点微妙。
陈仰冷了声音:“你故意把别人叫错,别人也会那么对你,来来回回的,好玩?”
徐定义的脸一阵黑一阵红。
其他人保持沉默。
不说老集村人,来这赶集的都不叫错他们,说明叫错名字的,也会摊上不好的事。
王宽友没事,不代表别人也一样。
谁知道这里面的玄机。
还是不要尝试了,活够了才会想用这种手段报复他人。
朝简的拐杖戳陈仰。
“差不多就这些了。”陈仰对大家说,“你们回去吧,摊子前面不能长时间没人。”
王宽友没走:“你是怎么发现姜苗的死因有其他问题的?”
另外几人也对陈仰投过去疑问的眼神。
“我去过家祠了。”
陈仰概括了一下里面的东西,香,柜子,货物,竹签。
60个货物,少了个粪箕。
所有人集中起来一问,只有项甜甜一个人卖掉了。
这几个信息点一连上,答案就明显了起来。
陈仰是通过竹签推断的抽签。
拜祖的仪式具体是什么样,为什么要抽个货物出来,目的是什么,只有姜大知晓。
而姜大不能透露。
陈仰的脑中浮现出刘顺三人昨晚回来的情形,他们应该是通过项甜甜的死亡时间,猜出拜祖抽的东西跟她的死有关。
在那之前并不清楚。
王宽友从陈仰口中听到了这些,不再多留的离开,他没回自己摊位,而是去找了老集村那十二个出摊的村民。
分别是两个姜大,六个姜人,四个姜苗。
王宽友一一看了,也问了,他这番举动的作用就一个,证实了陈仰的推论。
确实只有项甜甜卖掉了那个簸箕。
王宽友折回去的时候碰到了小襄,对方也是跟他一样的想法,要问老集村的姜家三人。
“不用继续了,我都查问过,没问题。”
小襄听他这么说就掉头。
王宽友走在小襄身边:“陈……姜人大概是昨晚就发现了异常,从姜大那。”
“我猜簸箕是在拜祖时被抽中的东西,姜大抽的。”
小襄没接王宽友的话题,而是说了个别的:“他的搭档……”
王宽友侧头看她,很普通的长相,气质却很好:“怎么,你认识?”
小襄摇摇头。
王宽友就没再问,他想他们毕竟不熟,不适合再继续,她冷不丁的就给了他答案:“很帅。”
“……”
“幸好我没卖,我有三个呢,一个都没卖。”
陈西双伸出三根手指:“小时候我坐在粪箕上面,我爷爷挑着我回家,我对它有感情,就没舍得拿到摊子上面。”
他双手合十望天:“谢谢爷爷保佑我。”
“这里是任务世界,你爷爷不在。”徐定义抹汗,“也就是说,有那个什么簸箕……粪箕的都收起来,别放上去卖。”
笪燕提出不解的地方:“那是昨天的,今天晚上不是还要去拜祖吗?”
“不一定的。”陈西双嘟了嘟嘴,“也许是三天只拜一次呢,粪箕还是不要卖了,老话讲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反正少买一种也没影响。”
大家不再交流的各自散开。
徐定义往自己摊子方向走,他一边走,一边默念的提醒自己,不卖不卖不卖。
结果到了那就数钱,接生意,忘了这茬。
等到有人来买的时候,徐定义才记起来,他忙把粪箕从那村民手里夺走:“不好意思,这个我不卖。”
“做生意的,哪有不卖的道理。”村民当他是在开玩笑,“多少钱你说。”
徐定义汗流浃背:“我真的不卖。”
他胡乱指四周的摊位:“你去别家吧,别家也有。”
那村民是个反骨头,你不卖我,我偏要买,他把手往摊子上一拍:“我还就要这个了!”
徐定义死活不卖。
周围老集村的姜人们都过来了,包括离他近的陈西双。
徐定义惊骇的浑身都在抖,李平昨天是不是也被这么对待,他抓紧粪箕不断往后退。
老集村的姜人愤怒的瞪着徐定义。
“卖给他!”
“快点——”
“我不,我不卖!”
徐定义看那个还在叫嚣着非要买的村民,他的脸一点点扭曲起来,都说了不卖了,为什么要这样。
陈西双一边怕其他姜人,一边对徐定义扁嘴:“姜人,你听我说,不卖就是败坏名声,我们都要受罚,要不我去找大家,我们再想想看能不能有个两全的……”
“我不管,我卖了会死!”
徐定义大吼:“我就是不卖给他!”
陈西双还想劝,徐定义吼完那句人就跪下了。
十二个姜人同时受罚,脖子上都多了一圈勒痕。
陈仰摸了摸脖子,艰难的咽了几下口水,疼得他骂了句脏话。
操。
斜对面爆发出一股恐怖的戾气,裹着极为庞大的负能量跟嗜血气息,像是从地狱深渊里爬行过无数次回来的厉鬼。
那一片的行人终于没有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他们纷纷躲开。
陈仰赶紧过去送药。
朝简一口气吃了四粒,内心的残暴跟狂怒才勉强压了下来。
陈仰拿出了一个奶片给少年,他说话的时候忍着疼痛感,声音很沙哑:“消消气,没办法的事,做完任务就回去了。”
朝简不剥奶片,只是隔着包装袋捏碎,一寸寸捏成粉末。
陈仰听那声音,再看少年眉间的阴鸷,他眼皮一跳,又抓了几个奶片递过去:“我看看你脖子。”
没回应。
陈仰正要作罢,少年低垂的栗色脑袋往后仰去,沉默着看他。
“吞口水怎么样,我有点疼,你呢?”陈仰凑近检查。
朝简微阖着眼,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疼。”
陈仰生出一种强烈的错觉,这会不但委屈,还跟他撒娇,怎么可能,他不自觉的摸了摸眼皮底下的脑袋。
“会好的,会好的啊,回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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