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汉子在不在家,确实是不一样的。
周瓦也不得不在心里头承认这一点。
林远涛没回来的时候,家里头天天干活的人也不少,可是就是觉得家里头空荡荡的。平时闲着没事来找周瓦说话的,来找夏生玩儿的,也是不少,但是也没觉得有多热闹。等到林远涛一回来,人还是那些人,甚至因为到了年根底下,家里头干活的人还少了,但是家里头就是好像一下子满起来了似的。
屋里头暖暖和和的,林远涛烧了热水,伺候周瓦洗脚。
周瓦如今身子重了,肚子挺大,有些事情自己就不方便动手。虽说在村里头呆着,有啥事吱一声都少不了人能帮忙,可是有些事到底是不好让别人动手的。
比如说,剪脚趾甲。
周瓦肚子大了,弯不下去腰之后,洗脚的时候就只能两只脚互相搓搓。还有脚上的指甲,就算周瓦和李进家的特别的要好,周瓦也是不好意思让人家给帮这个忙的。要是儿子再大几岁,让儿子给帮个忙也没啥,就是夏生现在太小,啥也干不了。
周瓦穿鞋都觉得脚趾头顶的难受,好在,林远涛回来了。
林远涛兑了一盆热水,给周瓦挽起裤脚,让他把脚泡在盆里:“好好泡泡。”自己找出剪子,拿了个小板凳坐下,准备帮着他剪指甲。
周瓦犹自不安:“非得这时候?大白天的,让人看见讲究你!”帮着自家屋里的洗脚,这可不是啥光彩的事。周瓦可不想林远涛让人凭白讲究。这样的事,就是两口子的屋里的事,让人知道就不好了。
“没事。谁进门不得吆喝一声?不能直接推门就进。”林远涛坐在小凳子上,稍微撸了撸袖子,把剪子放在一边,把周瓦的脚按在水盆里洗,“你就放心大胆地等我伺候你就行了。晚上就算点上灯,到底也比不上白天亮堂。”
林远涛干这个有经验——以前瓦片怀着夏生的时候他就干过。
这几年周瓦都没再干什么累活,所以脚上的茧子慢慢就少了。当然了,周瓦是闲不住的。在村里头住的时候,就算不下地,周瓦也要自己伺弄菜园子。到了下洼子,家里头空地方大,周瓦也开了块地种些瓜菜。在周瓦心里,家里头的钱虽说越来越多了,但是一分一文的也都是一家子辛辛苦苦挣来的。他不禁着家里人花钱,毕竟钱挣来就是花的。可是没必要花的钱,也是能省就省的。
要说能一掷千金,不把钱当钱那么花的,不是天上掉馅饼砸到头上突然暴发的,就是得了先人的济,不是自己挣得钱不心疼的。真是踏踏实实挣的钱,不管多少,谁也不希望就被胡乱花费掉了的。最起码林远涛是这么想的。
周瓦这样,倒是对了林远涛的性子。先前在村里,那是想花钱也没地方花去,到了下洼子,那真是个繁华地界,要啥有啥的,自家瓦片依然质朴,没被繁华迷了眼,林远涛就觉得真是天上地下再难找到像自家瓦片这样又能干又会过日子的了。
周瓦的脚让热水烫得通红,林远涛捏着他的脚指,一手拿着剪刀给他剪指甲。林远涛微微眯着眼,下手倒是又快又准的,嘴里还不忘跟周瓦说话:“你说,你跟儿子不在我身边,我这心里头老空荡荡的,吃饭都不香了。你说,我这是不是岁数大了?头个五六年我带人走平州府的时候,哪有这样的?一年出去走个七八个月也不觉得有啥。”
周瓦不自觉的扶扶后腰:“这有家的人和没家的人要是一个样,那世人还都成家干啥?要是你跟我和儿子在不在一块都是一个样,这日子过不过也就没啥意思了。”
周瓦觉得林远涛这一点最好,就是心里头有家里人,不是为了钱就不顾家的。于周瓦来说,钱不钱的真不重要。有钱当然好,手里不紧,日子就好过。没钱也没啥,年轻力壮的,有胳膊有腿,只要肯下力气,总少不了一碗饭吃。最重要的还是家里人得亲热近乎,心齐,这日子才能过的有滋有味。
没钱烦恼,有钱也烦恼——李进家的就总是担心林远涛有钱就在外头变坏。其实都是李进家的在一边操心,周瓦自己倒是没有多想。这人啊,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啥有钱变坏?那就是从根上就不好,只是没钱的时候没能耐折腾罢了。真要是立身正的人,有钱没钱的,该是啥样就是啥样!
林远涛被他说得一笑。这成了家的人才知道有家有子的滋味,出去干活才有使不完的劲儿。眼看着自己又要有第二个孩子了,林远涛这心里头满满当当的,就好比是一棵别处移来的树,日头照着,小风吹着,小雨润着,伸出一条又一条的根须,牢牢地扎进地里。
自己也是有根的人了。林远涛笑着叹息。
周瓦微眯着眼,任凭林远涛捏着他的脚趾头一个挨一个的剪过来。
林远涛手脚麻利,很快就把周瓦收拾利索:指甲剪好,把脚擦干,翻出干净的布袜子给他套上,裤脚拉下来拍拍好,把人整个推到炕头上去坐着。
林远涛自己端了水出去倒,又细细洗了手。端了盘子点心,又翻出个小匣子来端在手上,抬脚上炕跟周瓦一起坐着。
把点心推到自家瓦片跟前:“吃两口垫垫。”林远涛自己向后靠到火墙上,看着周瓦吃东西,看得一脸心满意足。
其实周瓦长相不出众,要非在他身上找出个出挑的地方来,那就是他身条好。虽然肩膀略宽,但是长腿瘦腰的,总不会难看。周瓦平时里也干活,身上没有那些享福人养出的一身软肉,用林远涛的话说就叫“劲瘦”,可能别人觉得不怎么出挑,但是林远涛自己心里是满意的不得了的。话说,林远涛第一眼看上周瓦可就是瞅上了他下地干活满身汗,挽起的袖子里露出结实的肌肉的样子。
好吧,就算林远涛品味有些特别,可是当下周瓦这样子实在是说不上多好看的。
原本劲瘦有力的腰身没有了,变成了一个鼓鼓的大圆肚子。也不知道是因为补得,还是因为怀了身子的缘故,脸上有些胖,那利索的线条变得模糊了,此刻正掂着个点心懒洋洋的吃着,嘴边、衣襟上还落了些点心渣子。因为肚子大了,只好敞着腿坐着,很有些四仰八叉的意思。
偏林远涛坐在瓦片身边看着看着,竟然看出满目的柔情,险些要溢出来似的。他不独干看着,还要动嘴动手,一会儿劝着瓦片喝两口温水,一会儿上手给人擦擦嘴,被人一巴掌拍在手上也不恼,坚决挨在瓦片身边挨挨蹭蹭,看不出林大老板在外头的半分体面威风。
周瓦叹一口气,喝了口水把点心咽下去,伸手捉了林远涛在他身上不老实挨来蹭去的一只贼手,紧紧的握在手里头:“这是咋了?一会儿都不消停的?”
林远涛一边嘴里说着没啥,一边趁机又往周瓦身上挨一挨。
周瓦如今大了肚子,又把前几年怀着夏生时的旧衣裳翻出来穿。那衣裳洗得多了,颜色淡了,软塌塌的,可是林远涛蹭上去只觉得柔软的非同寻常,就跟他此刻的心肝一样。
“瓦片,我就是想你了,想挨着你呆一会儿。”林远涛双手抚上周瓦的肚子,喃喃道。
这并不出奇。林远涛以前就有喜欢莫名其妙对着自己挨挨蹭蹭的习惯。也不是干啥,就是摸摸捏捏,也不用说啥话,两个人就静静的呆着。周瓦也喜欢这样,每到这时,他就会觉得静悄悄的,自己和林远涛的两颗心就像是要化到一起了似的。
不过自从家里头人越来越多,这种时候也就少了。特别是有了夏生以后,两口子单独呆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有限。今天因为有了小马驹,孩子们新鲜,又被林远涛忽悠两句,一窝蜂似的都跑出去了,两口子才能安安静静的一起待会儿。
有孩子是个宝,可是有的时候,孩子不老在身边缠着,也挺好的。
周瓦见林远涛歪着身子虚抱着自己的腰,把脸贴到自己鼓起的肚子上,手指无意识的抚弄林远涛的头发,心里胡乱想着。
唉,能得一刻安闲就算得一刻好了,等过一时孩子回来,又是一屋子的热闹。这个人也得打起精神来哄了大的哄小的,忙完了家里忙家外,恐怕这一个年都不得闲呢。
日子兴旺啊。周瓦把嘴角弯上去。
等林远涛觉得亲近够了,这才跟周瓦并肩坐好,把个小匣子递到周瓦手里:“瓦片,这是我年前新寻摸的好地,已经过了契的,你且收好。”
这是正经事,周瓦不禁又提起几分精神来:“你买了田地?”手上就不由打开小匣子翻看里头的地契。
林远涛瞅着周瓦笑:“你不是心心念念的想要种地?以后这些地都归你管。”又跟他细细解说:“都说狡兔三窟,咱们家也不能干指望着下洼子的买卖和后山的林子。这两样,好的年头自然是不愁的,咱们靠着这些个只怕赚的比种地还多呢。只是哪有永远都是风调雨顺的?要是真遇上个灾啊荒的,恐怕满手的金银铜钱也只嫌硌牙,还是手里头实实在在有粮吃有衣穿才是真的!”
周瓦爱不释手的翻看了地契,珍而重之的收起来。村里头地少人多,这些地都是林远涛在外头搜罗来的,也不知费了多少工夫呢。
“你咋想起来买地了?”
“就是想起来了呗,手里头有几个闲钱,搁着也是白搁着。”林远涛垂下眼帘,随意道。
周瓦瞅了他一眼,把小匣子收好了,才有坐回来推推他:“到底是遇上啥事了?”他心眼实在,但是林远涛打马虎眼他还是能看出来的。
林远涛把周瓦的手攥在手里,抬头看了他一眼。
“快说!”周瓦拿肩膀顶顶他。
林远涛这才开了口:“也没啥,就是见得多了,还是觉得有地有粮的心里头踏实——听说南边那边有地方遭灾了,有的人讨饭都快要讨到咱们这地界来了。”
原本他们这北边和南边离得远,气候又不好,冬天冻得死人的,南方的消息他们知道的也少。如今下洼子开了港,南边北边的消息就多了起来。
“你见了?”周瓦一听这话就紧张起来。
“没有。是听陈大哥说的。”原来县里的陈捕头,活动到下洼子当了个巡检,虽然只有九品,但是好歹也是个芝麻粒大的正经官了,天天和港口里南来北往的人打交道,消息灵通的不得了。
林远涛安慰周瓦:“其实我也就是随便听了那么一耳朵,当不当得真还不知道呢——那天都喝得有点儿多了。主要还是,但凡家里有钱的,谁家不多买几亩地?咱们这生意来钱快,就是不知道以后咱们的孩子们能不能做,想想还是种地稳当。我这也是为了孩子们以后着想。”
当了爹的人,难免为了孩子多想想,这也是正常。周瓦这心就安稳了。
“我这当爹的都给他们准备好,以后咱们的孩子,想种地就种地,想念书就念书,想做买卖就做买卖!”
作者有话要说:实在对不起大家,过年回家遇上了不太好的事情。心情特别低落。回来之后肩膀关节不知道为什么特别酸,很难受。时间一久,我都没有勇气打开网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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