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醉收紧长鞭, 往地上用力一掼,却只听“啪”的一声,鞭子在地砖上甩下一道灰白鞭痕。
黑色的斗篷委曳于地,鸠祭巫消失得无影无踪。
颜醉握手长丨枪护在身侧, 举目四顾, 周围俱是厮杀与乱战,他眯起眼, 哂笑:“阁下也就这点藏头露尾的本事了。”
兽人祭巫并不擅长近身格斗, 它们往往喜欢躲在阴影里,对敌人发出诅咒,威能越大的诅咒, 吟诵的时间越长,在这期间,祭巫本身无法动弹, 也是自身最危险的时候。
颜醉深知这一弱点,在城墙上, 唯一能隐藏身形, 又能掌握自己所在的——只有棱堡内!
他霍然回眸, 最近一个棱堡的耳窗,果然有道黑影一闪而过。
颜醉一言不发, 右臂肌肉隆起,枪头在半空抡起一道锐利的弧线,枪尖霎时间刺破空气,高速螺旋飞转着, 激射而出——
专属于颜醉的高阶技能:回龙枪!
折世枪带着一往无前的架势,在半空中划出一连串残影,瞬间穿透棱堡的墙壁,死死钉入另一侧!
“啊——”
棱堡内传出嘶哑的闷哼,颜醉踹门而入,只见黑影慌不择路窜出窗口,折世枪贯穿了一条手臂嵌在灰白的墙壁里,粘稠的鲜血顺着墙壁往下淌。
颜醉舔了舔殷红的唇,上挑的眼尾尽是嘲弄,伸手握住枪杆,一点点拔出。
那条被放弃的手臂掉落在地,是生生扯下来的,伤口极其惨烈。
颜醉提着滴血的枪杆踏上墙头,腰间暗金色的链条随着他跨步碰撞作响。
城墙上,高大的鸠兽人依仗自身先天优势,与士兵们激战,源源不断的援兵自两头赶来,他们手上的制式刀剑砍在兽人身上,一刀下去就是一个血口。
虽无法致命,但架不住流血。
鸠兽人本想飞上城头一口气将该死的火炮统统毁掉,没想到反而陷入了人海包围中。
有军医跟着担架猫腰穿梭在城墙上下,运送重伤员,局势渐渐朝渊流城倾斜。
断了一条手臂的鸠祭巫察觉到局面不利,他果断放弃了继续袭杀颜醉,把目标瞄准了围攻鸠兽人的普通士兵们。
鬼魅般的身影游窜于墙头,对付这些小兵,鸠祭巫只需要低阶诅咒,就能令他们短暂的失去意识,往往只需要一个呼吸的疏忽,迎接他们的就是致命的打击。
在兽人的掩护下,鸠祭巫的咒杀无往不利,转眼间,卫队的伤亡成倍增加,兽人士气大涨。
“城主大人!”肖蒙杀红了眼,不知敌友的血顺着他的衣摆往下滴,剑尖杵在在地上,“鸠部落的祭巫,请大人下令增派人手将之围杀!他不死,北城墙恐怕不保!”
颜醉面沉如水:“我们的防御力有限,其他人不能轻动。此人……自由我来对付。”
说罢,颜醉提枪杀入兽人之中,竟似放弃了追杀鸠祭巫。
枪法大开大合,专挑鸠兽人的要害部位捅,完全放弃了身为一个城主的脸面,亲自上阵屠杀小兵,招招狠辣致命,只图杀敌,无所不用其极。
手持折世枪的颜醉杀气全开,十步杀一人,黑色军装几乎被鲜血侵染成暗红色。
又一兽人被一枪穿心,颜醉伫立于血泊之中,双目浮出赤色,墨发飞扬,灵台却出奇的冷静,宛如一台精密的杀人机器。
粘稠的血自他脸庞蜿蜒而下,被手背抹成一片淡红涂于嘴角。
颜醉艳丽的唇边尽是残冷的笑:“不如本城主跟阁下比一比,是你部落的兽人先被本城主屠尽,还是城墙上的士兵被你杀光!”
眼看着族人被一个一个杀死,鸠祭巫终于坐不住了!
一支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箭矢,冲着颜醉的面目疾射而来,毫厘之间被他一枪抽飞!
黑焰箭瞬间散落成无数火星,被颜醉展开披风挡下大半,仍有飞溅的火星烧穿了外衣,灼烧出一个一个洞。
他一把拽下披风,拍灭火星,借着这一瞬的遮挡,一道淡得看不见的影子爬上他的脊背——
鸠祭巫这次没有继续逃跑,他蘸着右臂缺口的血,在额头画下一笔诡异的咒纹,口中念念有词。
数不清的黑色触手从鸠祭巫背后伸出来,死死勒紧了颜醉!
“城主大人!”周围的士兵们大惊失色,纷纷拔刀围攻上来,但投鼠忌器,谁也不敢轻取妄动,但凡有人敢从后面攻击,触手便如长了眼睛将之抽飞。
他浑浊的瞳孔紧盯着颜醉,喉间发出状若癫狂的咒声。
死吧!我活不成,你也得死!
颜醉奋力挥动长丨枪,却不足以够到对方的身体,鸠祭巫冗长的诅咒越念越急,脸庞也越来越扭曲,一旦咒语完成,他就能与颜醉同归于尽!
“城主大人!”肖蒙情急之下,拼着触手的攻击,挥臂一剑斩下!
可断裂的触手从截面顿时重新长出来新的,肖蒙绝望间,只见颜醉借机挥动长鞭,死死卷住了鸠祭巫的腰!
长鞭猛地收紧,颜醉后背蓦然撞入鸠祭巫怀中。
那冰冷阴寒的体温窜上脊背,他冻得面色苍白,却毫不犹豫倒转折世枪,枪尖朝向自己,狠狠穿刺而过,扎入鸠祭巫体内!
高阶武技:回龙枪,发动!
“啊啊啊——”鸠祭巫的诅咒生生打断,小腹被嗡鸣回旋的枪尖搅成一团模糊的血肉,疯狂哀嚎着,触手失去控制,无差别乱拍。
颜醉强忍痛楚,翻身又是数枪穿胸而过,扎出数个血洞,直接将人扎成筛子,直挺挺倒在了地上,渐渐失去声息,黑血蜿蜒,沿着地砖的缝隙,铺满了城头。
颜醉一手捂住腰侧,一手拄枪支撑着身体,呼吸沉重,胸膛剧烈起伏,发丝混着血汗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城主大人!”肖蒙心惊胆战扶住他,回头大喝:“快叫军医!大人,我扶您下去疗伤——”
“城主大人!”传令兵跨国无数尸体,跌跌撞撞跑过来,慌张道,“兽奴发动了总攻!它们已经开始攀爬城墙了!”
颜醉脸部的肌肉微微抽动,他一把推开肖蒙的搀扶,撑住枪杆直起身,声音嘶哑:
“令所有棱堡,不计消耗发动连弩,城墙所有炮兵放弃火炮,使用手炮弹,金汁、火油,都不能少!”
“兽奴的祭巫已死!这是最后的战斗,不是敌退,就是城亡!”
“不是敌退,就是城亡!”众人抽出佩刀高高举起,呐喊震天。
※※※
彼时已是黄昏,如血残阳在城墙上染出修罗的颜色。
戮战一日的士兵们纷纷露出疲态,可是黑色的潮水已经蔓延上城头,众人的神经高度紧张,没有一个敢松一松眼皮子。
手炮弹,是塞拉和兰斯根据黑火丨药的手抛实验引发的灵感。
将火丨药装在陶罐中,点燃引线,自城头往下抛,每炸一次,就有三四个兽奴被火浪掀翻,坠下城墙,一炸一个准。
只可惜产量极为有限,只能用在兽奴攻上城头的危难时刻。
三面城墙都已隐约看见兽奴爬上来的身影,北城墙你争我夺,战况日趋激烈,已呈白热化。
“城主大人!军医来了!”肖蒙神色焦急地看向颜醉,“这里交给我,您下去治疗吧。”
后者单手扶住城垛,注视着不断变幻的战场,缓缓摇头,只蹙眉冲军医道:“我只是皮肉伤而已,用最快的办法,给我止血。”
军医硬着头皮剪开腰带,右侧腰部皮肉外翻,惨不忍睹,幸好颜醉有意识的控制角度,没有造成贯通伤。
“城主大人,您若不愿去后方医治,最快的办法,只有用火烧,您……忍忍。”
颜醉沉声道:“别废话了,快点!还有,不许告诉任何人我受伤,尤其是城主府!”
肖蒙喉咙发紧,背过身去,挡在了颜醉身侧,他身后,亲卫高举黑金旗帜,随风猎猎翻飞。
肖蒙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见,只隐约听见火焰烧焦皮肉的滋滋声,沉重隐忍的喘息,还有指甲刮擦石壁的声音,鼻尖传来些许焦糊和血腥气。
远处的士兵们偶然掠过旗帜的方向,依然能看见城主大人挺直的身影,泰然伫立于墙头,莫名使人倍感信心。
※※※
不知酣战多久,兽人们数次攀越上墙头,又数次被打退撵走,双方在城墙拉锯。
兽人作为攻城一方,比渊流城付出了五倍甚至十倍的伤亡,才勉强爬到城墙,原以为轻松可破的小土城,竟变成了绞肉场,兽人首领们的窝火可想而知。
已经有部分胆小的部落,露出怯意,但是半颗粮食都没有捞到,就这样灰溜溜的退走,实在太窝囊了!
在众首领进退维谷,一筹莫展之际,一个手拄木杖的矮小老人慢慢站起来,捋了捋银白的长须,颤巍巍道:“还是我来吧。”
众首领纷纷腰弯,十足的恭敬,面容却各有忧色:“白祭巫大人,鸠祭巫始终没有回来,您的身体……我们经不起损失了。”
白祭巫抬头望着摇摇欲坠却始终不屈的渊流城,叹口气道:“不能攻破此城,掠夺人族的食物和奴隶补充,族人也有不少会饿死,成败,就看天意了……”
※※※
入夜。阴冷的云层遮住了月光。
兽奴暂且退去后,渊流城获得了片刻宁静与休憩时光。
颜醉浴血的军装下,腰间紧紧缠着绷带,夜色遮掩了失去血色的嘴唇,他匆匆用了些水和食物,带着肖蒙和滕长青,开始查看伤员情况。
肖蒙走在他身侧,快速禀报:“最初的守城卫兵已经替换下去休息了,我方有五分之一失去战斗力,轻伤无算,死亡百余人,已经比预计情况稍好了。”
颜醉微微蹙眉:“物资呢?”
滕长青忙道:“目前为止还充裕。”
颜醉动了动嘴唇,皲裂的破口溢出一丝血迹,被舌尖轻轻舔去。
不等他问话,肖蒙立刻道:“主祭大人传来消息,说城里一切安好,请大人不必牵挂。”
“那就好。”颜醉扶着城垛,向着茫茫夜色眺望。
倏然,他眉头一皱,夺过滕长青的望远镜,细细查看。
狭窄的视野内,一线暗红的潮水出现在城墙下,渐渐从夜色里浮兀出来。
汹涌而来的兽奴个个双目血红,血脉贲张,极度亢奋,任何挡在面前的,都会被它们无差别撕碎!
“糟了!”颜醉目光冷厉,大喝,“快点拉警报!兽奴狂化了!它们竟然还有一个隐藏的祭巫!”
众人心头大震。
还没等传令兵传话,一阵撼天动地的嘶吼声冲破天际,脚下的大地在兽奴疯狂的冲锋下,瑟瑟颤抖。
城墙上的士兵们立刻感受到了墙壁摇摇欲坠的震颤,一个个神色惊恐,惶惶不安。
火炮再次发动,无数火光落在狂化兽人大军中,炸出一片片腥风血雨。
然而,这次没有引起过多的骚乱,兽人发了狂一样,踩着同伴的尸体闷头往前冲,很快再次来到城脚下,组成肉梯往上攀。
被祭巫加持后的兽人,完全非白日的战力可比,它们几乎失去了痛觉,血腥气越发刺激了它们的神经。
渊流城的平静瞬间被打破,前线再次被战火吞噬!
※※※
颜醉脸上的镇定一点点崩裂,卫队的伤亡骤然上升,周围弥漫着厮杀与尖叫。
他不断机械地挥动长丨枪,杀死一个又一个敌人,脚边铺满了尸身,但面对仿佛无穷尽的敌人,无疑杯水车薪。
对方的祭巫非常懂得隐藏,一直秘而不宣,直至战事胶着的此刻,才突然露出獠牙,给予渊流城致命一击!
腰间的伤口已经麻木了,颜醉死死咬住牙,泛着血光的眼盯着黑暗中的敌人。
蓦地,一片浅蓝冰花悄然落在他的肩头。
颜醉一愣,只见大片大片冰蓝色的寒霜,沿着城墙石砖,向四面八方疯狂蔓延,耳边尽是凝固冰封的声音。
无数狂化的兽人被冰霜牢牢凝固在城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眼睁睁地看着冰霜蔓延,将它们统统封成冰雕!
颜醉素来怕冷,这时,却罕见的没有感受到丝毫寒意,反而像被某种温柔的怀抱包围,安抚他疲倦的容颜。
他霍然回首,高高的城垛上,一道洁白的身影孑然而立,冰霜自他脚下延伸。
沈轻泽沉静的视线穿越过无尽人海,与之交汇。
作者有话要说:颜:哎呀,柔弱的本城主走不动路了
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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