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克隆人。”撒沙。霍普金斯平静地说。他当然知道,曼彻斯特医学院将是他未来要待上整整四年甚至更多年的地方:“这不是个秘密,只是不公开。”
“他们亵渎了上帝。”有着一个恶魔名字的男孩说。
“犯罪是人类的根本,”他最好的朋友和兄弟说:“人类的始祖从智慧的树上盗窃了果子——他们的后代从罪行中诞生。”
道路两侧的路灯闪烁了两下,打开了,温柔的淡黄色灯光就像是微风那样拂过他们的脸的身体。
一个蹲伏在草丛里的身体笨拙地挪了挪,引起了别西卜的注意。“瞧着有点眼熟。”他说。
“那是我室友,叫做理查。怀特。”撒沙说。
理查。怀特抬起头来,慌慌张张地看了看他们,他带了眼睛,很大的肉色边框,黑色的腿儿,眼睛被镜片放大:“晚上好,撒沙。”他蹲着说,看看撒沙,又看看别西卜,别西卜的形貌让他有点畏惧,他已经要比普通的成年男性高了,身上的肌肉就算是穿着夹克衫也能看得出来:“您也晚上好,”他结结巴巴地说,一边伸出手抓住路灯的基座。
“需要帮个忙吗?”
“不不,谢谢,”他说:“我还有一点就要干完了,如果现在站起来,再蹲下去我的小腿会很痛。”
“你在干什么呢?”别西卜问,他向前走了两步,而理查。怀特突然尖叫了一声,吓了他一跳。
“别别别别别”理查艰难地说。因为大声喊出这个单词的时候必须收缩腹部,他却是蹲着的:“小心!”他脸色苍白地,急切地往前挥动一只手——奇怪的是他的脚一动不动:“小心那些蜗牛。”
别西卜低头,在他脚边,两只蜗牛正背着色彩斑斓的壳在石砖的平面上摇晃着它们半透明的触须——看上去就像是某种未经发现的新种类。但无论哪种新种类的蜗牛,都不会在身上背上一个花纹如同曼彻斯特校徽的壳的。
“我正在给蜗牛上色。”理查大概就在刚才的几秒钟里用掉了他所有的勇气,他咕咕囔囔说起话来的声音也变得又低又模糊:“这样人们就不会不小心踩到他们了。”
别西卜看看那些有着他四分之一个手掌大的大蜗牛,仔细看才发觉它们身上的花纹居然各不相同,有些是深蓝色底色加金色船锚,有些是三色或四色彩虹。有些是彩色点点,有些是迷彩,有些是大鲨鱼,还有斑马条纹和人脸,在靠着路灯的长椅下面还有几小罐打开的丙烯颜料。理查。怀特手里拿着一支看得出是自己加工的油画笔。
难怪之前他总是能闻到油彩的气味。
“你的室友是环保主义者?”别西卜问。
“现在西大陆上的每个人都是环保主义者。”
“你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激进的动物保护主义者?”
“大概有点,”撒沙说,他想起了那些有着人类眼睛的动物:“但不知道是否激进。”
“他的气味难闻极了,”别西卜说:“感觉上已经长满了霉斑,而且干瘪。”
“嗯,你对他有偏见。”、
“也许是因为他占了我位置的关系。”
“公平点。我可没攻击过你的室友。”
“那是因为昆塔确实不坏,但这家伙,我很担心他会在半夜里起来往你们共用的饮水机里添加某种化学助剂。”
“一般的化学助剂对我们来说是没有用的。”
“海神岛人可从不以为未遂是值得酌情宽免的缘由之一。”
“好吧”站在他们的公用客厅里。撒沙无可奈何地抓住了别西卜的肩膀,他知道别西卜。比桑地自打和他分开之后就一直有点紧张,是的,在海神岛和格兰德他们也是一人一个房间的,但现在,或者正如别西卜所说的。另一个人和他分享了自己的朋友——很多男孩确实会和自己同住一室的人成为朋友,因为他们太近了。近到如果成为敌人将会是件痛苦而危险的事情。
“但我们不是朋友,”撒沙说:“我们是兄弟。”他笑了笑。捏了捏别西卜的脖子:“你觉得昆塔或者别的什么人能成为你的兄弟吗?”
“等地狱结冰了也不可能。”
“非常正确,”霍普金斯说:“你很明白——你的不安是因为我们终于脱离了海神岛——这儿,距离海神岛太远了。”他指的不是距离,而是因为曼彻斯特,这个充斥着未来的权势与财富的地方,比桑地和霍普金斯固然可以伸进一两根手指,但这样会引起很多人的不安,而他们的不安是可以直接倾泻到马索耶和机构头上的。
所以两个爸爸都有志一同地采取了观望与保守的姿态,幸好这两个孩子已经足够大了,别西卜不用说,就算是撒沙。霍普金斯也已经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了——他从不杀人,真的,在黑暗世界里,做到这点简直比杀人如麻更艰难,但没人敢惹他,不仅仅是因为他身后站着比桑地,还因为这个很少亲自动手的金发男孩一旦动手了就会引发出比原先可能的糟糕一百倍的结局——他有着海神岛人的狠辣与海神岛人所没有的慎密耐心(别西卜曾戏谑地称之为“婆妈”),他对什么都感兴趣,尤其擅长“询问”那些心狠手辣的恶棍们——他曾经和一个敌对家族的铁榔头谈过一会儿话,之后这家伙不但把他们想要知道的东西都说了出来,还哭着见人就叫妈妈。
那时候老安德里亚娜甚至还没能煮好一壶咖啡。
他经手的人有些还活着,但见过他们的人都一致认为他们还是死了的好。
别西卜没说话,撒沙。霍普金斯一向都很犀利——他想起了那个脱下裤子证明自己不是个女孩的小男孩。
他确实有点不舒服,他曾经无数次地想要摆脱海神岛的束缚。但他当真脱离了它的怀抱时,他又觉得冷的浑身打颤。而就在这个时候,自还是个孩子时起就始终与他形影不离的霍普金斯却和别人住在了一起,取代他的则是一个黑皮肤的陌生人。别西卜虽然不讨厌他,却很难放下与生俱来的警惕心与戒备心。最初的几晚,他都没能好好入睡——再加上学业与学业之外的压力,就连是个异能者的别西卜都感觉有点疲惫不堪了。
撒沙应当有所感觉,所以才会邀请他一起完成那份额外的“作业”饱食是放松心情的最好方式之一。
现在撒沙。霍普金斯索性把它给戳穿了,这对别西卜来说反而是件好事。这两个月来积累的压力就像是找到了一个出口那样缓慢地流泻了出去,他的父亲仍然在注视着他,而他的兄弟只是隔了两道墙壁,而他的室友,如果他真的知道别西卜。比桑地是个什么玩意儿。那么睡不着的就要变成他了。
这真是挺好笑的,无论是昆塔还是他自己。
“但我们还是会有朋友的,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离开海神岛来到这儿的原因。”冷静下来的别西卜说。
撒沙点头表示同意:“昆塔不会成为你的兄弟,但他可以成为你的朋友——切加勒。比桑地也有很多朋友,他的成功很多时候都源自于此。”
***
理查。怀特回到房间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动物们睁着人类的眼睛盯着他,他用了含有夜光成分的颜料描绘那些色彩缤纷的虹膜,它们在黑暗中显得亮极了,微薄的天光从厚重的窗帘缝隙中伸出一条细细的触须。投在他室友的毯子上,他像是睡着了,神色安详。两只手放在毯子外面,姿态端正。
理查没有洗澡,只是用湿了的毛巾简单地擦拭了一下身体——纯属个人习惯,他母亲不给他洗澡,因为放洗澡水是件很麻烦和浪费的事情,为了避免他身上出现异味。她用沾了香水的湿毛巾给他擦身体,就像十五世纪的贵族那样。她这样说着,一边咯咯地笑——她只会在人前对他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人们表示赞赏的眼神会让她全身轻飘飘,但随着他逐渐长大,这些把戏不怎么起作用了,她就开始往他的饼干上撒亚硝酸盐。
他偷了她的药粉,并把它全部洒进查梨丝。怀特的白兰地咖啡里,对此他没有一星半点的惊慌与愧疚,他还关上了包厢的门,用枕头盖住了查莉丝的头,免得她的呼救被外面的人听到。
在整个过程中,他遵循了那位可敬的医生的教导,把圣母颂的cd片藏在自己的衣服里,他至今还记得那硬邦邦,冷冰冰的金属抵着自己胃部的感觉。
他失去了母亲,成为了一个孤儿,但很快就被人收养了,那个人是医生曾经的病人,他也同样承受了来自于医生的恩惠,所以他很愿意略尽一份心力,理查。怀特有了一个富足安全的生长环境,但前一两年里,摄入的过多的亚硝酸盐影响了他身体与智商的发育,他在学校里是个又弱又小,长相寻常,内向阴郁,无论哪一方面都不值一提的家伙——幸运的是他还有医生,医生启发了他在绘画上的天赋,这份天赋掩盖了他所有的缺点,让他变得光彩照人,就连曼彻斯特苛刻挑剔的招生官员也未能免于它的蛊惑。
一个崇拜者特意开设了个画廊,画廊里摆满了他的作品。
但这些都不是理查。怀特所关心的,他只想知道医生是否为他骄傲当然,他知道医生有个儿子,但他是不会嫉妒他的,因为他爱医生,医生所爱的东西都是他爱的,他会听从医生的安排,成为撒沙。霍普金斯另一条可信的臂膀的。
而且他是那么美。
理查画植物,画石头,画河流,画动物,画昆虫,但他从来不画人,有嫉妒的人认为他不会画人。只有理查。怀特知道他之所以不画人是因为绝大多数人类在在是太丑陋了,丑陋的根本没办法让他升起握笔的*。
“你好像已经忘记我了。”理查在心里说:“不过没关系,我们还能重新开始的。”
他在浴室里打开了自己的手提电脑,向远在海神岛的霍普金斯医生发了一份简短的邮件。
***
霍普金斯医生删除了邮件,关闭了自己的手提电脑。
看来一切都还不错。
曼彻斯特不是格兰德。它不可能允许如安东尼。霍普金斯这样的危险人物成为学校中的一员,而且因为战乱的关系,安东尼。霍普金斯是在成年之后才终于取回了自己应该继承于父亲与祖父的财产,他没有在曼彻斯特学习和深造过,所以他也不是能够随时进出曼彻斯特的老校友,他只能设法安排一个可信的人待在撒沙身边。理查。怀特是个好帮手,他的脑子或许有点迟钝,但足够忠诚,而且他的天赋也保证了他能够获得曼彻斯特的录取通知书。
但不能时刻守在儿子身边仍让霍普金斯医生心烦意乱,或许来一杯苦艾会是一个好选择。他找到了酒和杯子,但没有方糖了,他走下楼,去厨房里找。
老安德里亚娜正在收掇与擦拭整套的银餐具,那些刻有纹章的银餐具古老的可以做切加勒。比桑地的曾祖父,据说是一位可敬的红衣主教付出的赎金的一部分,他是来探访总督的,却被比桑地家族热情招待了整整一个月。
“冷还是热?”老安德里亚娜问。冷喝需要汤匙,因为冷水是需要经过放在汤匙上的方糖而渗入苦艾酒的,热喝不需要。直接把方糖点燃扔进苦艾酒里,之后立即倒下冷水。
“给我一把汤匙。”霍普金斯说。
老安德里亚娜递过来一把扁平的汤匙,汤匙尾端刻着名字,它可能是一份洗礼礼物,上面的名字是属于受洗的孩子的。
医生将放着方糖的汤匙搁在苦艾酒杯上,当他正要倾倒冷水的时候。一道迅捷的黑影猛地从上方扑了下来。
汤匙撞击着杯子,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它从杯子上跳了起来,活像是一条被钩子勾住的剑鱼。
它笔直地刺向了那道黑影。黑影和它在空中撞在了一起,老安德里亚娜与霍普金斯都听到了沉闷的噗声,但不像是被刺穿了——那道黑影通地落在了被老安德里亚娜擦得光可鉴人的不锈钢台面上,汤匙敲着台面,发出更加响亮的碰击声。
“上帝,”老安德里亚娜低喊道:“这是什么?”
“一只手。”霍普金斯医生说。
那是一只独立的,孤零零的手,他们很熟悉的手,肥墩墩的,手指却灵活的就像是抹了油,指甲修建成平口,无名指和大拇指都戴着戒指,它应该和手腕连接的地方拖着一条肉色的扁平尾巴,它靠着“尾巴”站立和跳跃,手指耀武扬威地紧抓着汤匙,在台面上转来转去。
它找到了目标,散落在台面上的方糖,汤匙里掉出来的,还有一大盘——那是老安德里亚娜还没放回去的,它丢开汤匙,扑在那堆方糖上面,裂开一道鲜红色的口子,贪婪地吮吸起来。
“哦,看来你们已经找到它了。”
切加勒。比桑地站在厨房门口说,他穿着睡衣,他的腿飞快地融化并伸展出去,在空中形成一道细密的大网,准确地拢住了那只放弃了剩下的一点点方糖正准备再次逃走的右手。
“没关系,”他安慰般地说道:“我想它只是有点饿了。”
那只手疯狂地咬着那张网。
没有血滴下来,那张网又一次融化了,连带着网里的手,它往回缩,就像是电影里的倒带镜头,缩回到睡衣里,切加勒抬起空荡荡的袖管,新的右手从光秃秃的末端重新长了出来,还戴着那两枚戒指。
(待续)
ps:啊,写到半途才发现不好截断,所以两章合一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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