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高悬在海面上,海风徐徐,吹散了一旁烤肉架里火红的木炭带来的灰尘与热量,厨师忙碌着,一双肥厚的手灵巧地翻动着品种数量都相当可观的烤串,在露台的角落里,摆着一个桶状的烹煮用不锈钢锅,里面热气沸腾,白雾袅袅,厨师的助手往里面倾进海盐与香草粉末。
格列格里和色内克一起摆出懒洋洋的姿态,就像是块融化的黄油,近似于瘫软地盘踞在一张宽大的圆形躺椅上面,躺椅是由直切通心粉那样粗细的褐色藤条编织而成的,形状就像是个倾斜的鸟巢,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杯金黄色的酸甜葡萄酒。
“我知道我是从哪儿找到西壬的?”格列格里说。
“哪儿?”色内克漫不经心地回应道,他斜过杯子,鼻子伸进冰凉凉的杯壁,吸气声在杯子里回荡——他还是有着那么一点儿好奇的,格列格里对于西壬的来历总是那么讳莫如深,最能追根究底、厚颜无耻兼不择手段的记者也只能将西壬的历史追溯至前十三年,那年西壬还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她第一次被格列格里带领着出现在公众场合——某个录音棚,那天的音响师还清楚的记得那个女孩,她的白色皮肤、头发和红色眼睛,还有那似乎能够永无止境飞向天空的高音与沉甸甸的,一直可以下到地狱里的低音,她站在玻璃后面,带着耳机,声音在她的胸腔中孕育,生长,在她的咽喉处收紧,而后经由口腔勃发出来——就像是一枝花儿冲出了厚重的泥土。音响师留下了那天的录音带,这被证明是个明智之举,三年后他把这份录音带卖了十万元。一家电视台买下了它,它里面的声音时而断裂,时而绵延,几乎都是“啊,啊,啊”里面还夹杂着格列格里粗暴的斥责与哀求般的鼓励——整整三十分钟,没有人说话,他们只是播放了这部带子,画面凝固不动,观众们照样听得如痴如醉。
“大维多利亚湖区。”
“啊。”色内克说。大维多利亚湖区是个奇怪的地方,它在南内陆,那块大陆上的原住民都是黑人。他们之中有时候会出现白化病人,这些人被认为是给白色魔鬼附身了,他们会遭到驱逐或是杀害——没人知道第一个白化病人是在什么时候,因为什么来到大维多利亚湖区的,但在哪儿定居的白化病人越来越多是个不争的事实。他们彼此照顾、通婚、生下和他们一样苍白的孩子,大维多利亚湖区是整个世界上白化病人最为密集的地区,没有之一。
“一个肮脏的,潮湿的,臭烘烘的草棚子里面。”格列格里说:“我发誓那天我只是想要和朋友们一起去打点野鸭子,我站在哪儿。手里提着猎枪,等着猎狗们把那些肥滚滚的小家伙们惊起来,黎明时分的水汽很重。到处都是飘来荡去的雾气,四周静悄悄的,脚下的积水渗透进了靴子底,我觉得很冷,偏又不能动弹。就在那个时候,我听到了她的声音——一声凄厉的尖叫。响亮而清脆,它穿透了天空与大地,就像是一道锐利的霹雳我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声音,那样的绝望,那样的愤怒,那样的悲哀我知道我要干什么了,让野鸭子见鬼去吧,我带着我的枪和满脚的泥泞跑过半个芦苇荡,我到的很及时,她的爷爷和妹妹已经被杀了,她还活着,一个为巫师干活儿的猎人正在忙着生切下她的脚。”
他举起酒杯,喝了一口:“我打死了那家伙,他的同伴给了我一枪,但被我躲过了,他立刻逃走——留下那个血流不止的女孩与两具白色的尸体。”他出了神:“你能想象那时的景象吗?太阳跳出来了,金色的光撒在她的身上,周身**,满布细小的疤痕——那是老鼠、蚊虫以及无法得到及时治疗的皮炎留下的,她在阳光下哀叫着蜷缩起来,抬起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就像是个被坦陈在基督广场上的小吸血鬼——鲜红的血从她的脚踝留下来,那道口子是那样的鲜艳,就像是故意涂抹上去的朱砂。”
“她看上去不像是是南内陆的人。”色内克说:“五官和头骨都不太像。”
“她确实不全是,”格列格里说:“我后来做过一点调查,她是个混血,她父亲是个黑人,很有钱,也很有点势力。母亲却是西大陆人,一个金发雪肤的美人儿,她刚生下来的时候被认为是继承了她母亲的外貌,但两年后,她的眼睛由浅褐色变成了红色,”格列格里耸了耸肩膀“头发和眉毛也开始变白,她被确诊为是个白化病人,她父亲把她带出医院,没有回家,直接把她交给了一个忠心的下属,嘱咐他把她丢到大维多利亚湖区去——她的爷爷,也是个老白鬼,收养了她以及其他好几个无依无靠的女孩——‘猎人’袭击他们不是第一次了,她的几个妹妹都是在某个早晨或晚上突然无声无息消失无踪的,她最小的一个妹妹因为痢疾死了,她的爷爷唯恐有人把她从坟墓里挖出来,切碎后卖给巫师,令小女孩的灵魂永世不得安宁,就把她埋在了自己的床底下——那个草棚子是他们最新的一个家,搬来还不到半个月,他们甚至不敢生火,也不和人接触,只是从湖里和湖边弄东西吃,像是水藻、鱼虾、螺和鸟蛋什么的我帮她找了一块天主教墓地——那儿看管的很严,埋葬了她的爷爷和姐妹,然后把她带到了这儿,她刚到这儿的时候——上帝哪,瘦的就像是具骷髅,而且千疮百孔,色内克,你永远想不到我是怎么一点点把她修补起来的。”
“真是太让人惊讶了,”色内克摇了摇头:“她看上去从未尝过一点苦头,而且始终高高在上。”
“那是因为你从未看到过她原先的样子,一只可爱又可怜的小癞皮猫,第一次用淋浴的时候她大喊大叫,她认为咖啡机是有魔法的,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认为我是一个强大的巫师。”格列格里得意地嗤笑道:“没错,我就是个巫师,我创造了她,不是原来的那个莫名其妙的‘可非’,而是西壬——我的女妖,男人的女妖!女人的女妖!孩子的女妖!老人的女妖!所有人的女妖!”他一口喝干杯子里的酒:“祝她健康!”
“祝健康。”色内克说,他也喝干了杯子里的酒。
格列格里意犹未尽,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厨师走了过来,他一手抓着一只龙虾:“那只?”他问道:“科索先生?”格列格里闭上了嘴,他的眼珠子在两只龙虾之间转来转去,难以决定:“等等,”他说:“好吧,两只都要。再烤点小羊排和牛舌头。”
厨师恭谨地鞠了一个浅浅的躬,举着龙虾退了下去。
“你觉得男孩们会需要点夜宵吗?”格列格里说。
“哦,我说过。”色内克嘟起嘴唇:“他们想要的只是学分。”他歪着脑袋想了想:“我和他们接触的不是很深,但我看见过霍普金斯的父亲,格列格里,他是个医生,一个深爱着自己的孩子,宽容温柔却又不失严厉的父亲,他会在很多方面大行纵放之道,前提是不能踏过他所设立的底线——我是个教师,我知道这种人最难应付,因为他比你聪明,也比你更了解他的孩子,他知道怎么利用他们之间的感情,他懂得如何摆弄他们——他也许能够忍受一个c,但他绝对不会高兴看到霍普金斯的姓氏出现在海报和影片末尾的演职员表里。”他晃晃空杯子:“我得承认,格列格里,你很出色,也很成功。但在很多嗯,我是说一些比较古板固执的人的思想里,演员和歌手还是种上不了台面的职业。”他叹了口气:“还有成千上万的人等着你去挑呢,放弃撒沙。霍普金斯吧,别西卜也不行,他们都不行——说实话,也就是两个漂亮孩子,我不信你会找不出第二个。”
“不,”格列格里说:“你不是我,色内克,你不懂我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让其他的人类毫不犹豫地拜服在他的脚下——撒沙。霍普金斯是第一个,我看了那么多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只有他能让我有这种感觉——他是能够替代西壬的人。他现在只是处在一个懵懂时期”他挥舞着自己的双手:“他还不懂得如何使用自己,他还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个什么样子,但可能就是那么一天、一个早晨或是一个瞬间,他就会‘苏醒’,那个时候,整个世界都会为他惊叹!”
他站起来,反复在露台上走了两圈,借此按压下过于激动的情绪——几分钟后,他回到原位,从酒桶里拎出酒瓶,给自己和色内克各来了一杯。
“最少,我能试试,不是吗?”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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