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卡逊的葬礼既隆重又沉闷。
他的弟弟在几份主流报纸上刊登了一则措辞文雅的讣告,卡逊家族的近支与较为亲密的朋友,银行与投资公司的得力干将,海洋生物研究所和绿色和平组织的同僚们都接到了镶着黑边的信封,里面向他们通报了这个不幸的消息,写明了葬礼举行的时间、地点、大致的参与人数,背后附有交通地图与联系电话,联系电话有两个,一位男士,一位女士。
葬礼在卡逊家族老家一座最为古老的教堂里举行,教堂四壁都有着尖塔形状的彩色玻璃镶嵌拼接的圣经故事大窗户,这些玻璃上附着金属盐和氧化物,金产生酸果色,钴产生蓝色,银产生黄色,金和铜产生绿色和红色,切割成既定的形状后用铅条镶嵌成画,当光线透过它们时,人们只能在地面上看到黑色的线条与斑斓的色块——据说它们能够令人类的灵魂距离上帝更近;走廊的尽头是一具有着三个成人那么高的橡木十字架,深褐色,十字架前是老旧的圣坛,下面是端端正正的灵柩。
约翰。卡逊已经经过了清洁与美容,他的头部损坏的太严重,化妆师用石膏、硅胶、胶水、油彩、假发为他做修补,最后的结果看起来不好也不坏:他看起来就像是蜡像馆的藏品,但要比原来好得多了。他的前妻为他套上一件特殊的,背后开缝的黑色礼服,他的双手平放着身体两侧,双腿笔直——那条先于主人两天回家的腿化冻后经过处理,被缝合回身体。
受邀请的人基本上都准时抵达了,大约有三百人,二十排深色木靠背长椅被他们坐满。约翰。卡逊的弟弟与他的妻子、孩子,约翰。卡逊的前妻和女儿坐在最前排,其他亲友围绕着他们坐。
神父为约翰。卡逊致了一段简短的悼词,然后向灵柩鞠躬,为他祈福,最后他转过身来说:“让我们为他祈祷。”
每个人都握起了双手,低下头。
神父注意到靠背长椅的最后坐着一个男人,三十多岁,深褐色皮肤,托的衬衫格外的雪白。他的黑领带打的一丝不苟,金丝边儿的眼镜,问题就出在这幅眼镜上。他像是第一次带这玩意,每隔三秒钟就要去碰一碰,祈祷的时候他忍住了,祈祷结束后他立刻把眼镜拿下来,恶狠狠地用衣袖擦了擦。
约翰。卡逊的未亡人率先站起来。她抱着女儿的肩膀,一刻不放松,就像她还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这是很有必要的——教堂座椅间,短短不过七十英尺长短的狭窄走道她们磕磕绊绊地走了近十分钟,——奇兹。卡逊自始自终半闭着眼睛。脑袋摇来晃去,两脚就像是按错了关节的偶人,不是一个往左就是一个往右。要么就是一起向前,如果不是母亲死死地搂住了女儿的腰,另外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奇兹。卡逊早就不知道要摔倒多少次了。她仍在做可卡因的戒断治疗,戒断症状中最为显著的就是嗜睡、迟钝与方向错乱。一些对具体情况有所了解的人开始窃窃私语在走下侧门外的台阶时,凯德。卡逊。也就是约翰。卡逊的弟弟想要帮忙,被她拒绝了。
运送灵柩的灵车缓缓前行,人们乘坐的黑色汽车鱼贯跟随,天空中飘起了雨。
墓穴位于墓园的东面,卡逊家族的人基本都葬在这里,墓穴已经挖好,黑洞洞的,旁边堆放着翻开的草皮,等会它们还要被覆盖回去。
“全能的上帝,既然大发慈悲,使我们这所爱的人灵魂归于上帝,我们就将他的身体埋在地里,”神父说道,他弯下身去抓了一把泥土投进墓穴“使土仍归于土、灰仍归于灰、尘仍归于尘,我们这样行,因为我们确实的盼望死人靠着主耶稣基督复活得永生。到那时,耶稣必用使万物归服自己的大权能,变化我们这卑贱的身体,如同他自己荣耀的身体一般。”
更多的泥土被约翰。卡逊的亲人和朋友投进墓穴“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直到最后一个,等待已久的工人迫不及待地挥动铲子,填平墓穴,用电夯夯平地面,铺盖草皮:“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
“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阿们。”
奇兹。卡逊面无表情地倚靠在母亲的怀里,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做,她一概不予理会,看起来也就比死人多那么一口气。
“奇兹,”凯德。卡逊说“让我送你们回家好吗?”他看了看奇兹和她的母亲,摇了摇头:“你现在的状态可不适合开车,”他对他哥哥的遗孀说道:“你得看好奇兹,不是吗?”
奇兹的腰被抓了一下,她听到母亲的呼吸停顿了,然后她说:“好啊。”
***
“约翰。卡逊在我的生命里只占了很小很小的一部分,我和他的熟悉程度还不如学校的警卫。迄今为止,他只探视过我两次,第一次远在八年前,十二个小时不到,第二次一个半星期,他陪伴砗磲的时间要远远超过和我在一起的时间,最后还差点让我送了命——他永远记不起给我买生日礼物,他也不知道我最讨厌黄洋葱,他从未对着骚扰我的男孩大吼“滚开!”他甚至没有去学校开过家长会,接过我,给我打电话,寄信,发邮件——我们之间的感情淡的就像是嚼过的口香糖,我曾经这样以为,我有幻想过他站在路边,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叫我的名字,而我则骄傲地抬起头,视而不见地走过去,如果他跟着我,跟到家里来,我会问他是什么人,我会看着他哭出来妈妈,我一直以为,我能够轻视和嘲笑他的死亡,因为他是个不负责任的丈夫与父亲,他伤了你和我的心。”
“他真的死了,我才知道我有多害怕看到这个——恐惧令我通宵睁着眼睛,倾听周围的声音,我闭上眼睛,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我希望他仍旧活着,在白令海与海狮、海象、北极熊共度圣诞节,或者潜入海底研究长满毛发的蠕虫,我想我能够忍受他缺席我的婚礼,孩子的洗礼与坚信礼,我会支持他的事业,我会给他寄去礼物——生日一份,圣诞节一份,复活节一份,假如他需要,升天节和降灵节我也给——只要他活着。”
奇兹的妈妈低声啜泣起来,她深感懊悔。不,不是因为她和约翰。卡逊离了婚,而是她不该让奇兹过多的了解她父亲约翰。卡逊确实几乎没进过一丁点儿父亲的责任,但她却不想让奇兹感觉自己是被抛弃的——她巧妙地美化了约翰。卡逊,她不止一次地描述过约翰。卡逊是如何的英俊、高大、聪慧,他在学校和研究所里取得的优良成绩与丰硕成果,他的勇气,他的毅力,他对美好事物的向往以及他是如何期盼着奇兹的降生——她只是想让奇兹能够感受到那份或许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爱意。
她只是想给她最好的东西。
***
凯德。卡逊原本想要回家,一个电话让他改变了主意。
他直接驱车赶往自己的公司,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大楼里阴暗安静,警卫人员为他开了门,打开了灯。
“有位克洛斯先生会来见我,你看到他就把他带上来。”他吩咐道,一边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一个男人静静地坐在他的皮椅上。
凯德吓了一大跳,他差点就叫出了声。
“有什么好惊讶的,卡逊先生?”男人说:“您先前应该接到过我的电话。”
“可你是怎么进来的呢?”凯德。卡逊低声喊道,他对公司的安全一向很注意。
“到处都有我们的朋友。”男人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黑领带与金丝边眼镜,做出一个让位的动作:“您也是我们的朋友,不是吗?”
凯德。卡逊要做一个深呼吸才能稳定住自己的情绪,他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皮椅立刻将他包裹起来,他感觉安全多了:“切加勒。比桑地就那么亟不可待?”
克洛斯先生没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您也会很急的——三小时前得到的消息,财长们开会了。”
凯德。卡逊一下子站了起来,他张口结舌了好半会“关于什么?”他的声音都在颤抖。
——单单只是钱的话,远在西大陆彼端的切加勒。比桑地还不足以被凯德。卡逊纳入合作对象的范围之内,真正打动他的是别桑地家族的另一面,他们控制住了该区域的财长,也就控制住了财富之泉的源头。
他们可以抢在所有人前面得到最正确的信息。
这才是凯德。卡逊要的。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出今后的卡逊家族能够怎样的飞黄腾达,财源滚滚——尤其是,如今没有了约翰。卡逊。
凯德的兄长对金融毫无兴趣,但他在卡逊家族最大的金融投资公司里占有着百分之六的股份,反对凯德。卡逊的人以五千万的投资(为了那部该死的纪录片)来换取他的支持,而他答应了。
凯德。卡逊不得不彻底地埋葬他。
很抱歉,哥哥,但这是必须的。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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