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望秋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那天之后,他真的没有再出现在她面前,牧筝桐心里乱得很,也没去找他说话,两人好像很默契地当那件事没有发生过。
人前,他还是那个性格孤僻古怪的有钱人家的少爷,她还是那个十全十美的班长,就像是两条根本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在班级之外,牧筝桐只远远地在街边见到过他一次。那天于望秋穿着干净简单的衬衫黑裤私服,上了一辆低调奢华的轿车,摇上去的车窗遮住了他常年没什么情绪波动的脸,也把她的视线隔绝在外。
简婧问她在看什么,她只是赶紧摇头说走了下神。
再次在校外见到于望秋……是在敬老院。
她早就报名的敬老院义工,没想到去的那天在红马甲志愿者里见到了于望秋……以及周围扛着长枪大炮的记者。
看来是她误入了。
瞅他们那架势,牧筝桐估计自己当天就能看到新鲜出炉的“华耀集团独子在敬老院做义工”的新闻。
于望秋也看到她了,两人的目光在空气里火星一样短暂地交汇过一次,他先移开了视线。
一堆人围着他拍,牧筝桐没想凑上去。但他虽然面上没什么反应,人却总是待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在她要做什么的时候不声不响地帮忙提前完成,给她减轻了不少工作量。
牧筝桐在两人挨得近的时候用气音小声和他说谢谢。
于望秋扫地的动作顿了一瞬,很轻地“嗯”了一声,没有看她。
但他不是一直都能待在牧筝桐旁边,很快就有人叫走他去推一个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散步,牧筝桐远远地跟在后面,看着于望秋和老人家聊得流畅顺利,把人哄得直乐呵。
又和他平时安静话少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了。
牧筝桐觉得自己一点也看不懂他。他身上的光环太多太显眼了,华耀集团独子、全国物理大赛冠军、相比之下常年考试稳居第一已经不算什么了,更别提他还会拳击潜水围棋等五花八门的兴趣爱好,听说曾经还拿过什么国际赛事的奖……
这些都是学校里从高一传到高二的热点话题。
外界对他的评价很高,但最为关注的还是他的家庭,华耀总裁和云海创投董事长的孩子,父母早在他幼时离婚,母亲这几年更是全面针对父亲的公司,恨不得告诉所有人他们已经彻底撕破脸皮了。
而于望秋夹在其中,就成了最可怜的那个人。
他这种家庭,营造热心公益的人设,维持企业形象,孩子当然是最好的人选。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不管是什么他都完成得很好,就好像一个听话趁手的工具,毫无怨言地燃烧自己发光发热。
但牧筝桐觉得,那两扇睫毛下玻璃珠一样漆黑剔透的眼睛里,好像永远都是疏离和脆弱。
只不过别人从来都看不见。
*
志愿时间很快结束了。
记者都走完了,只剩几个工作人员在和敬老院负责人交代一些剩下的事项。
牧筝桐脱掉红色马甲,本来想回去的,但是在深红掉漆的大门墙边看见了独自一人的于望秋。
他安静地站在门口的桂花树下,仰头盯着那棵刚到花期的树出神,眼眸里盈着叶缝间落下的碎光,有那么一瞬间,牧筝桐觉得他也会像那些抓不住的光一样,消散在逐渐稀薄的日光中。
所以她没忍住叫了他的名字:“于望秋。”
被叫到的人很慢地转过头,和她对上视线,并没有开口。
牧筝桐走过去:“你……你最近还好吗?”
于望秋静静地点了点头:“我没事。”
嗓音还是少年人的干净清冽,像清风拂面,却莫名蹭得她耳尖麻痒。
“噢。”她继续和他说话:“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你,嗯……我觉得你今天还挺不一样的,我都不知道你那么能说会道。”
她随便捡了他刚才和老人家的交流来尬聊。
“因为要学。”于望秋的回答还是那么奇奇怪怪。
“……学什么?”
牧筝桐专注等回答的时候,他的目光遥远地落到她身上,明明安静淡漠,却好像格外贪婪地扫过她的发丝、肌肤,最后落到莹润白泽的脸颊,顿住不动了。
他继续说:“见到什么人、该说什么话,都是学过的东西,所以不能做不好。”
牧筝桐没注意到他目光中的怪异,语气惊讶:“这都要学?”
他家家教也太古怪了吧!
于望秋点头:“嗯。”
话题到这儿又止住了。
他真的在努力践行那天的诺言,说了不会缠着她,就真的完全恢复到两人素不相识时的相处方式,不和她多说话。
但又有问必答。
牧筝桐踢了踢脚边的石子,觉得自己该直接和他说再见,但脚跟就像被夏末午后微凉的风冻在了地上一样,愣是迈不开步子。
“你今天心情还好吗?”她选择继续搭话。
“还好。”
“但我觉得,你是不是不喜欢这样的氛围啊。”
被人团团围着,他好像很不自在,只不过是用教养在维持人设。
于望秋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她。
他的目光一直都直勾勾的,不曾移开过半分,湿滑黏腻地附在她身上。牧筝桐浑身不自在,眼神乱瞟:“我随便说说的,因为感觉你好像不是很喜欢人多的地方嘛,在学校不也是不怎么交朋友,老是一个人待着嘛……”
“嗯。”于望秋依旧静静点头:“我不需要。”
“啊那……”牧筝桐组织了一下语言:“不会无聊吗,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做朋友,你有什么问题都能找我……”
上次她拒绝之后,于望秋难过颓然的样子一直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她有了莫名的负罪感,总觉得要为他做点什么来抵消这种感觉。
“我不需要。”于望秋拒绝得干脆利落。
牧筝桐被他一噎,不好继续说下去了。
但是缀着米白花粒的桂花树下,于望秋的眼底翻涌着一种陌生的、痛苦挣扎的情绪,像是被竭力盖上的咕噜沸滚的开水壶,熄火之后逐渐归于平静。
他收回注视:“如果上次的要求你不能答应我,那之后,我们还是不要来往最好。”
风大了起来,把他的衬衫吹得猎猎作响,衣摆下端都鼓起一角,在空气中颤颤抖动。
“就这样吧,再见。”他最后说了一句,抬脚和她擦肩而过,跟着从敬老院门口出来的一群人离开。
他比那些人都要高,身形修长挺拔,甚至手臂肌肉有力,牧筝桐都看到过他手背上鼓张的青筋。
但她现在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却总是觉得,他很可怜、很无助。
明明说着拒绝的话,眼神却那么悲伤期盼,好像是在,向她求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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