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天地之间,凡人所居之处,分为东方、南方、西方、北方,和东南、西南、东北、西北,以及中土,九个地界。
这一年,六月十七,西南地界诡异地下起了反季节的大雪。
天色昏沉沉,雪雾弥漫。
黑压压的云层,挡住了整个天空,低沉得好像只在头顶上不远的地方,仿佛随时都会碾压下来似的。
大片大片的雪花,不断地从天上掉落,积压在树顶,道路,与房屋之上。
让那大地,只剩下一种颜色。
让那山,让那树,那草,那道路,那房屋,一切的一切,都被压倒在雪下。
狂风,呼啸着,卷起地面的积雪,吹旋到半空,又呼啸着卷动空中的雪花雪粉,在天地之间肆虐着,让整个天地,一片迷蒙,变成了几乎只剩下冰雪的世界。
仿佛,那老天爷是要用这风,要用这无边的大雪,把整个天地都填满,把整这个天地都埋葬。
一眼望去,人间处处冰冷死寂,天地万物,没有丝毫生机,茫茫雪海之中,没有任何生命的活动迹像。
但是,却有一间房子,还隐隐散发出点点的火光,那火光,一直照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让这个本来已充满寒气的冰天雪地里,竟似带上了丝丝的暖意,让这仿佛无穷无尽的黑暗当中,仿佛出现了一丝丝让人无惧于风雪的勇气和寻找温暖的希望……
那是“山脚村”的林家药铺。
这间药铺的后院,透出火光的房子里,没有床铺,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只在门后有着屏风,在房中间有着一个大大的灶台。
灶膛里燃烧着柴火,火上架着一个巨大的木桶,木桶里装满了热气腾腾的药水,散发出浓浓水雾,流散在空气之中,令这空气,都带上了浓浓的药香。
而那药水里,还浸泡着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年。他的气色看起来很差,脸色苍白,嘴唇发青,身形瘦弱,一副久病缠身,且受寒气入侵而导致冻伤的模样。
在他背后,却是一个看似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穿着厚厚重重的棉衣,两只干枯的大手,稳稳当当地拿捏着一枚枚金光灿灿的金针,不断地刺入那少年背后的穴道中。
让那少年的头顶,额际,头部四周,脑后,颈锥,后背,处处布满了明晃晃的针尾,颤巍巍地晃动着,很是骇人。
这时,桶中的少年突然轻轻闷哼了一声,背后那执针的中年男人右手便忍不住一颤,脸上满是紧张凝重的神色,最后那一针,就没敢再刺下去了。
“老爷!!”
站在灶前不远处的一个七十多岁的老汉轻呼。
那老者满头鹤发,但却是满脸红光,双目炯炯有神,给人一种老当益壮,宝刀不老的感觉。
他紧紧盯着那中年男人微微发颤的右手,满脸都是担忧,问道:“要不,我来下针吧?”
中年男人微微摇头,坚定地说着:“无妨……我能行。”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右手渐渐平稳下来。眼中神色凝重,紧盯着那少年背后,最后一针,就刺入了大椎穴之中。
受此刺激,那少年却只是轻轻一颤,颈项后紧张的皮肉就微微放松了下来,再没有其它异动。而脸上,脖子上,也似乎多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见此情形,那中年男人微微吁了一口气,悬了老半天的心,总算是稍微落下来一点了。下意识地,用袖子抹了抹额上被惊吓出来的冷汗,才从灶旁的四方凳子上走下来。
双脚一落地,忍不住一软,身形微微一晃。就有一个十八九岁,相貌憨厚老实,身形壮硕的年轻男子,伸手扶住了他。
中年男人站定,目光却是片刻不曾稍离那桶中少年的脸,只轻轻挥了挥手,道:“大山,不用扶我,赶紧去鼓风,把火烧更旺些吧。”
青年男子嗯了一声,赶紧到灶口前,拿着手提的小型鼓风器,不断地朝那灶口里送风。
没片刻,本来就很旺的柴火,烧得更猛了,红红的火光映射出来,照得那灶前之人的脸庞都是红通通的。灶膛里的柴火,还不时发出哔剥的声响,趁着那鼓风器吸气时,迸射出点点火星,落到灶前地上。
而灶上的桶,里面的药液,也是越来越热,热气更盛,白雾弥漫,散溢出一阵浓浓的药香,散布在房间里。整个房中的气温,都微微上升了。
但是,过了良久,在那灶中巨大的火力焚烧之下,桶中的水居然一直没沸,反倒是那少年脸色苍白,不断地呼出一口口白气……不是热气,而是寒气。
他的身体,在不断地哆嗦着,在打着寒颤。
见此情形,中年男人脸色凝重,满脸的担忧,盯着那桶中少年,仿佛恨不得以身相待。旁边那老者看着,忍不住心中担忧,轻声道:“老爷,少爷他……”
话才刚说一半,那桶中少年就突然一声闷哼,脸色刷地变得更是苍白,皮肤上竟布满了一层薄薄的寒霜,在热气的蒸熏下,竟是久久不化。
中年男人脸色骤变,下意识冲上前了一步。一直紧张地握着的右手,更是捏得死死的,骨节咯咯作响,眼角处的肌肉也忍不住微微抽搐。
直过了片晌,那少年的情形似乎没有恶化,脸上的寒霜也渐渐融化,那中年男人才暗暗吁了半口气,一颗悬在喉咙底下的心,也才放下了一半。
他略略犹豫,把手伸进棉衣的口袋里,取出一个青花纹白底小瓷瓶。瓶盖裹着红布紧紧塞住瓶口,下方的瓶肚处,贴着一张红纸,上书“慎用”二字。
老者见了,不由脸色微微一变,低声惊呼:“老爷,万万不可啊,这是虎狼之药,少爷他的身子已经受不住了……”
中年男人伸手止住了老者往下说。他道:“苏伯,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可是佑儿的身体……若是不用这药以毒攻毒,恐怕连今晚都难以渡过。那,那又何谈以后?”
老者默然,脸上浮现起一种悲哀与无奈的神色。
中年男人说的情况,他也是很清楚的。那个名叫林佑的少年,在娘胎里就已经受了先天寒毒,又动了胎气。生下来后,十四年来,寒毒发作了不知多少次,针石用药不知多少次了,哪怕是一直有在调养身体,这身子也早就亏空了。
如果使用中年男人手中之药,恐怕……那少年就算撑过今晚,也很快就会油尽灯枯。
才十四岁啊……居然油尽灯枯?!!
听起来很可笑,但是,这却是事实。而且,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那少年据说还是林家三十六代单传的独苗,一旦出了什么差子,就是香火断绝。
三十六代单传啊,这本身就是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奇迹,虽然不知林家用了什么手段,才能让这一丝血脉传承至今。
但今天,这奇迹似乎到顶了。若是那少年真的死云,这让中年男人以后的日子里,生活还有什么希望,这让那中年男人死后,又如何去面对死去的妻子,如何面对地下的列祖列宗?
老者想着,心中都为那中年男人难受,就更不用说那中年男人心里,会是什么样的感受了。
片晌,那中年男人似乎下定了决定,暗暗咬牙,强忍着心痛,沉重地走到灶前,望着木桶中的少年,道:“佑儿……”
话未说完,那少年突然强行撑开了眼睛,显得很虚弱很疲惫,却强忍着体内因寒毒侵袭而带来的强烈痛楚,努力地想露出一丝微笑,喘着气,道:“父……父亲,您放心,我……我会撑过今晚的……所以……所以,不要用这药!!”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很疲惫,但却蕴含着一股极股强烈极坚定的意志。
那中年男人怔怔地望着少年,心中悲苦,满口苦涩,直令他这堂堂大男人,都忍不住眼角闪过泪光,嘴角微微抽搐,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只听到一阵“咄咄咄”的敲门声从外面传来。
这声音一开始平平无奇,房里的人都没有注意,但随即,都是人人脸色微变。
因为,随着那声音的响起,天地间的其它声音,在这一刹那,全都哑然了。
门外呼呼的风雪声,灶膛里不时传出来的柴火爆裂声,那青年男子拉动鼓风器产生的风声,还有那桶中少年不时发出的牙齿打战声,这一切一切的声音,在这刹那间,全都消失了。
天地之间,一片死寂,唯有那“咄咄咄”的敲门声平静地在众人耳边响起,如同暮鼓晨钟,如同亘古恒存。
接着,就听到一个动听得不似人间应有,天籁一般的女子声音传来:“苦海无边,仙渡有缘!!”
一声声,清晰得如同在耳边响起,一声声,蕴含着神奇的力量,直贯入众人的脑海,在人们的心灵深处回响着。
受这声音一震,房中之人均感到体内一阵神清气爽,头脑竟是前所未有的清晰。心中的所有杂念,一切烦恼,都在刹那间,被这动人的声音给清洗掉,心灵蒙上的一切尘垢,仿佛都在这刹那间,被这声音吹散了。
随后,就又是“咄咄咄”的三声敲门声,蕴含着微微的催促之意,声声敲击在众人心灵深处,又生出一股莫明的暖流,在众人身上,和心灵深处,缓缓地流淌。
最后,敲门声退去,天地间的一切杂音,又都回来了。之前门外的呼呼风雪声,灶膛里的柴火不时发出的爆裂声,还有那桶中少年沉重的呼吸声。
周围的一切,都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切梦,如梦似幻。
但是,那个动人的声音,却仍然在众人脑海深处环绕,那暖流,也仍在众人心中流淌,令人永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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