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颜说的话一点都不假,以两千兵马对抗敌方数万精锐,就算有玉门天险可供凭依,但是几个月下来,谁知道情况还能如何呢?说不定,史敬奉和这数千儿郎早已埋骨黄沙,成为了千秋雄鬼。想到这里,帐内的气氛陡然低沉了下来。
一名将领幽幽说道:
“进军河西以来,我军所受抵抗一直不甚激烈,本以为是我军兵威所至,敌军不敢接战,岂料道是史敬奉那厮领着他的儿郎抄了敌军后路。史将军进了大漠之后音讯全无,末将本还嘲笑他徒有虚名,现在想来实在是不应该啊。”
帐内顿时又是唏嘘一片。李光颜也是面有忧色。史敬奉失去联系的最初几个月里,偶尔他也会想史敬奉是不是已经夺了玉门关,因为路途遥远无法传递信息,却总以为这是妄想,直到后来他自己都以为这几千儿郎已经葬身沙海。现在突然有了他们的消息,他也是先喜后忧。见帐内将领都在等他发话,李光颜道:
“田帅派来的使者说,史将军的人是从天德军绕道而来。史将军一共派出了十队信使向本帅报信,可是本帅一队都没有见到,只有这一队还是到了田帅那里,足见路上吐蕃人盘查之严,他们境况之恶劣。老实说,玉门关还在不在他们手里,本帅不知道,他手下还有多少人,本帅也不知道。田帅的信上说,史将军在沙州、瓜州扩军数千人,咱们都知道,那些新兵的战斗力有多少,真正顶事的,可能还是史将军的本部儿郎。我料朝廷闻知此事后必定会下严令救援,就是朝廷没有命令来,本帅也是要派军前去救援的。”
帐内将领们已经摩拳擦掌了,李光颜又提醒道:
“诸位,本帅知道各位尽快去救援史将军,但是本帅必须先提醒诸位,如果玉门关还在史将军掌握中,那么援军到了就有所凭依。如果玉门关已经失守,那么援军就要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中。诸位,情势如此,没有万全把握或者将生死置之度外,休要上前接令。本帅话已经说得明白,谁愿意但当先锋,前去驰援玉门关?”
帐内陡然安静了。就在西路军诸将正在内心考虑的时候,坐在李光颜下手的一员年轻将领起身拱手道:
“末将愿意率领三千骑兵担当先锋,前去救援玉门关。”
说话的人正是田布,田弘正的长子,也是此次朔方派来报信的信使。河西众将正在权衡,却被外人抢了先,都有些不高兴,拿眼看着田布。见众将用犹疑的眼光看着他,田布道:
“末将来之前,曾经和智化禅师详细交谈过,熟悉玉门关附近的情况,在军中也曾多次和父帅推演过河西战局,以为此时李帅力攻之下,河西敌军已经是难以为继,现在敌军两面作战,更是兵家大忌,敌军腹地看似关隘重重,但是却形同虚设,只消数千精锐便可洞穿。末将不才,自以为可以担当此等重任,所以才斗胆请缨,请元帅玉成。”
这么一说,大家都觉得田布确实是担当先锋的合适人选。不过论及对河西环境的熟悉,有谁比得上沙咤利的沙陀兵呢?李光颜权衡之后,终于做了决断,抽出一支令箭道:
“田将军一腔热忱,本帅甚是欣慰。沂国公有此佳儿,真是让人羡慕。但是西征军的事情还是要西征军来解决。沙咤利!”
沙咤利大步向前,道:
“末将在!”
“本帅着你领本部兵马,一人三马,携带十日粮草,前去救援玉门关,你可敢去?”
沙咤利道:
“有何不敢?”
当即从李光颜手中接过了令箭。李光颜吩咐道:
“汝部多是骑兵,到了玉门关后,如遇到史将军,就听史将军差遣,如遇不到史将军,休要攻打坚城,只管扫清前进障碍,大军稍后便到。”
沙咤利一一应允了。不过却又作面有难色状。李光颜问道:
“汝有何难处,尽管说来。”
沙吒利道:
“末将以及族人被吐蕃人逼迫迁徙之前,世代居于甘州祁连山下,此次随着大帅西征,大家都到是打回老家去。末将斗胆转呈族人的期盼,希望在收复河西之后我们沙陀人能够重新迁回甘州。大帅是朝廷任命的河西节度使,沙吒利代表族人恳请大帅成全。”
李光颜道:
“故土之情,谁人不有。然而本帅虽是河西节度使,但是民政却暂不归本帅管。这样吧,沙吒利,待光复河西之后,本帅奏明朝廷,待尔等陈情如何?”
沙吒利所求的也就是李光颜的一个允诺,遂千恩万谢答应了。李光颜就又抽出一支令箭道:
“宋朝,田布!”
“末将在!”
“以宋朝为主将,田布为副将,率领五千精锐,也是一人三骑,紧随沙咤利之后,救援玉门关。”
到底是得了山丹军马场,唐军现在是财大气粗。宋、田二人当即领命。田布此来就是前来博功名的,本来见李光颜选了沙咤利做先锋,心里很是失望,此时见李光颜没有忘记自己,精神就又上来了。他出身将门,自然知道些军中的道道,心里想:
“李大帅还怕我抢了他麾下兵马的功劳,也是人之常情。就做第二路兵马吧,到了哪里也是有得仗打,我就不相信只要用心,得不到大大的功劳。”
他却没有想到李光颜之所以如此安排,却也考虑到了他的安危,怕他有什么意外不好向田弘正交待。李光颜又下令署田布为衙内都虞侯,叮嘱了一番后,宋朝就带着田布去点兵去了。李光颜抽出宝剑道:
“眼下形势,由不得我军不加快行动。本帅命令,后日起,发起总攻,各部速速回营准备!”
“遵命!”
将领们躬身行了军礼,退出了大帐。
从玉门关上,可以望见四围山上皑皑的白雪。白雪终年不化,关上的人却换了一茬又一茬,留在汉家儿郎心中的,只有那首王之涣的凉州词: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以前是关内的戍卒期盼吹过玉门关的春风,自从至元、广德年间之后,就是瓜州、沙州、伊州等十一州百姓期盼春风的吹拂了。德宗年间唐使出使大食经过河西,河西百姓哭诉着追问道大唐皇帝还记得失陷在吐蕃的子民吗?如今,大唐的旗帜已经在玉门关上飘扬了许久了,它还会继续飘扬下去吗?
每个人都想那面红色的旗帜继续飘扬下去。
尽管从前对大唐官家的穷兵黩武有着许多怨言,但是当史敬奉的军队到达这里的时候,这里的百姓还是迅速选择了欢迎他们的到来。因为大唐毕竟是自己的祖国,史将军的部队毕竟是自己的子弟。难得的是史敬奉的部下保持了基本的纪律,和吐蕃人的基本上没有军纪相比,这就更让沙州、瓜州百姓对王师产生好印象了。
从古至今,百姓的要求总是那么的简单,只要能保护他们过他们的小日子的,就会被他们奉为仁义之师。史敬奉的军队过的是逐水草而居而战的马贼似的生活,部下的战斗纪律一流,但是生活纪律就不那么严谨了,在振武军的时候也会发生扰民的事情。但是到了沙州之后,史敬奉约束军纪至严,沙州百姓也就真的对这支军队产生了好感,尊重他们,为他们叫好,这支在边军中素来不被重视的军队短短数月居然就有了荣誉感,士兵也知道自觉地维护百姓的利益了。
“我们是王师,是官军。”
这是史部将士现在经常互相提醒的话。史敬奉曾经对李继言感叹说:
“我以前治军只知道靠着义气与军纪,现在才知道民心也可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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