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车驾终于到了迎候的众人面前,停了下来。太子李纯略显疲惫的脸也从车里张了出来,下车和个人见礼。
“殿下受惊了!”
“王兄一向可好?”
“有劳侍郎牵挂王弟一向可好”
感情的抒发正在铺垫,高潮即将来临的时候,一个声音就响了起来:
“陛下有令,召太子殿下即刻进攻。”
太子李纯的车驾刚到明德门外,还没来得及和侯在门外迎接他的亲王、郡王、大臣们寒暄,李忠言就尖着嗓子传达了皇帝的口谕。李纯只得留下一个招牌式的笑容,说了声“容后再叙”就在宦官王守澄的搀扶下钻进车里进城了。吐突公公已经因为贪鄙被流放岭南。
三千羽林卫将士以雄武的军姿护送太子到城门口后就返回驻地,现在跟在太子车驾前后的是三百侍卫。领头的正是吊着一只胳膊的小将高骈。
“三千人护送,好大的排场!”
虽然明知道眼前只有三百人,但是李纬还是忍不住拿三千人来说事。李经却是面无表情,道:
“过些年排场还要大呢。”
李诵接见李纯的地方依然在紫宸殿。不过太子却需要在殿外等候,因为皇帝正在听取前两天回京的朔方节度使田弘正的述职。道了声“殿下少坐”李忠言就进去伺候皇帝了。
和年前赴任的时候相比,田弘正的面庞粗糙了许多,精神却也健旺了许多。取田怀谏而代之以后,虽然在大义名分上没有人敢说田弘正的不是,但是背地里不屑于他的人还有不少。在这个时候,李诵将他调任朔方委以重任,等于是向四方宣告朝廷对田弘正的支持,田弘正也对此感激涕零。
到任朔方以后,一年多的时间里,田弘正兢兢业业,走遍了朔方所有的边防要地。范希朝就任朔方的时候,虽然将朔方治理的井井有条,但是毕竟年事已高,许多事情不能躬亲,难免有被人蒙蔽或者落实不好的地方。而田弘正年富力强,又是知兵之人,在他治理下,朔方是愈发蒸蒸日上了。
朔方军整体战力在田弘正到任以后也大有提升。田弘正加大了军队训练的力度,并且一改范希朝与邻为善的方略,以战代练,出师教训了几个和吐蕃关系比较近的党项部族,打退了图谋打草谷的几股回纥游勇,扩大了朔方的安全纵深。史宪成、何进滔这两个著名的反骨仔到了朔方以后也没有任何不满的表示,反而立下了些许小小边功。这让李诵不禁感叹,时事比人强。只要自己实力强大,内部不乱,谁敢生反心呢?
这倒让李诵有些后悔对刘济的处置了,要是刘济活着,或许也能在边境用得着呢。因为讨厌刘济的为人,再加上历史上刘济后来再反,所以在去年秋天,义成军节度使、彭城郡王刘济在一次外出视察途中出了意外,被山洪卷走。这当然是粮秣统计司的杰作。刘济出事之后,李诵悲叹了几句天不假寿,命令他的儿子刘从谏袭封彭城郡公,任命他做了右武卫将军。
刘济死了以后,李诵也就没再往义成派过节度使,再加上义成军已经卫戍洛阳,三个月后,中书省下令撤销了义成军。接着,宣武军和河阳军也宣告撤销。河南地面上再无一家藩镇,全归河南道管辖。
等到田弘正接见完毕,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很明显皇帝很高兴见到田弘正,殿里不时传出李诵爽朗的笑声。
李纯虽然大半年没有回长安,心里很想见到自己的父皇,可是脸上却一点焦躁的情绪都没有,倒是王守澄,对田弘正没有眼色很有意见,嘴里有些叽咕。被李纯瞪了一眼后,才老实起来。
李纯也不是无事可做,而是看着身边服侍自己的宦官们,看着他们盯着殿内,李纯明白他们心里想的是什么:这位沂国公是皇帝的宠臣,得好好巴结。
李纯忽而想起李诵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人人都有自己的利益要求,作为在上位者,要懂得自己身边的人的心思,不能否定这种要求,而要满足做得好的,压制做得差的,知道调和权衡他们的利益,驾驭他们,驱使他们,使他们按照自己所想的去做,这才容易成功。不然就会被人轻易蒙蔽,成为平庸乃至昏庸的君主。
等将来自己继位之后,自己身边的人一定也会留意自己喜欢哪个大臣,讨厌哪个大臣,然后顺着自己的意思褒扬或者编排哪个人物。而他们也会从自己的利益出发,和宫外的大臣们结交,力挺和自己亲近的,不遗余力地打击与自己疏远的。就像这王守澄,是不是也是在表现他对自己的忠心呢?
帝王果然难当啊!
“臣田弘正参见太子殿下。”
不知不觉,李诵的接见已经结束了,而李纯还沉迷在遐想之中,直到田弘正向他行礼,他才回过神来,向田弘正回了一礼,道:
“田帅辛苦了,有空的话去东宫坐坐,也好让寡人请教一下军中之事。”
田弘正慌忙又回了一礼,伸手道:
“殿下客气了,臣实在是不敢当——殿下请。”
李纯也伸手道:
“请!”
待李纯见了紫宸殿,田弘正才转身离去。李纯心里却想到:
“这个田弘正果然是个谨慎的人,连寡人请他他都不敢去啊。”
进了殿中,一股热气蓬勃而来,不过李纯的心头却有一丝心酸,面对着自己坐着的那个人明显老了。想想也是,自己只是操心西征一件大事就已经感觉疲惫不堪,而父皇要操心的是全天下的大事,能不衰老吗?
李纯刚刚跪下请安,就听到李诵问道:
“你是不是觉得朕老了?”
李纯道:
“儿臣没有觉得。儿臣只是觉得父皇的精神比之前还要好,儿臣心里实在是喜欢,儿臣恭祝父皇福与天齐,仙寿永昌。”
李诵笑道:
“哪里能够仙寿永昌啊,那些是骗人的鬼话。你要记住,没有一个帝王是不死的,所谓的长生不老那是骗人的鬼话,能蒙蔽昏聩的君主,却骗不了圣明的帝王。一个帝王真正的永生,在于他的功业,在于他的仁德,比如太宗皇帝和玄宗皇帝,以他们的功德,最应当长生不老,但是实际并非如此,真正长生不老的是他们的英明。青史和百姓不会记住一个只求永生的人,却不会忘记一个贤明的人。”
李纯道:
“儿臣受教了。”
这个便宜儿子死在两件事情上,一个是太相信自己身边的宦官,二是嫌自己身子骨弱,想长生不老。李诵现在是抓紧一切时间来教育李纯了,至于他是不是真的受教,李诵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毕竟,要改变一个时代的人的思想是很难的。光是一个限制寺院财富就惹来非议无数,李诵自认自己还没有改天换地的本事。
随后李诵又关心地问起了李纯遇袭的情况,陇右的战事以及风土人情,人民生活,恢复重建等等。过了大半个时辰之后,李诵道:
“你也好久没见到孩子们了,先回东宫去看看吧。晚上带着太子妃和孩子们到大明宫来,朕和你的母后一起为你接风洗尘。”
李纯谢过父皇之后,就告退了。当晚,李诵在延英殿设宴,全体皇子皇孙一起出席。当晚李诵心情很好,宴会也就办得比以往稍微豪华了些,结果“签单”的时候,李诵再一次见识到了“皇虫”的破坏力之大,心里后悔至极。第二天,也招致了宰相和御史们的批评,东市的某报上以罕见的口吻写道:
“将士浴血,主帅豪饮,欲使三十万西征将士心寒邪?”
针对的又是李纯。李诵琢磨着该实行报业监管了。不过这些日子卢龙节度使陆贽、淄青三镇节度使柳宗元、韦贯之、李听,魏博节度使张弘靖、岭南节度使杨于陵,浙东节度使卢坦、淮南节度使李鄘、江西观察使陈谏、山南东道节度使李藩、河东节度使于由页、振武军节度使李光进、东川节度使马总等各地大员纷纷回京,李诵就把报业监管这事往后压了。
李纯回长安后数日,兴治五年的元旦便在众人的期望中翩然而至了。元旦日,李诵在延英殿大宴群臣,长安城内五品以上官员群集延英殿,太子李纯、宰相裴土自率领宗室、群臣山呼万岁,祝李诵寿。李诵当然也按照惯例有赏赐给群臣。
今年到底有战事,人日之后,朝廷各衙署就又重新忙碌了起来。河西道给大家献上了极好的一个新年礼物:
河西道行军总管李光颜奏报,部将夏侯澄于元旦奇袭焉支山,破烽燧二十余座,夺取山丹军马场,获得良马上万,牛羊十万头。
对于这开门红的新年第一功,李诵当然不会吝啬,不过也注意到了奖励的分寸。总体而言,由于陇右的敌军收到压制,卢龙、河东、朔方、振武等镇均在边境采取强势姿态,李光颜承受的压力较小,表现也并不突出。
更何况,李光颜有一支前锋还在大漠里失去了踪迹,几个月音讯全无呢?
新年之后的第一个工作日,朝廷颁布了重新设立陇右、河西二道以及撤销保义军的旨意,同时也公布了为此做出的几项新的人事安排:
撤销保义军,原保义军并入凤翔军,任命临洮郡开国公、原保义军节度使刘澭为凤翔军节度使。
任命保定郡王郝玼为陇右节度使 ,驻地是现在还在吐蕃人掌控中的鄯州。同时重新设立临洮、河源、白水、安人、振武、威戎、莫门、宁塞、积石、镇西诸军以及绥和守捉、合川守捉、平夷守捉。而天宝十三年设立的宁边、威胜、天成、振威、神策、金天、武宁、曜武八军暂时不予恢复。这对神策四军来说是一个极大的刺激。
任命陈国公李光颜为河西节度使,驻地是现在还在吐蕃人手中的甘州。同时重新设立赤水、大斗、建康、宁寇等军,新设和戎军。而玉门军、墨离军、豆卢军等军则暂不恢复。
任命凉国公李愬为陇右节度副大使,河西节度副大使。
考虑到两位大帅战事急迫,所以任命故相杜黄裳的女婿、前湖南观察使韦执谊将赴任陇右营田捕盗陟黜押藩诸大使,成为陇右的最高民政长官。李景俭任河西营田捕盗陟黜押藩诸大使,成为河西最高民政长官。又委派李位任临州刺史,李谅任河州刺史,吕温兼任兰州刺史,元稹任原州刺史。 任命崔群为陇右、河西采访使。
表面上看起来,派出民政官员是为了巩固光复地区的统治,分担大帅们的压力,事实上,这是朝廷为了防止天宝年间节度使拥兵自重的情况再度出现而提前推行的军政分离。
除此之外,朝廷还颁布了在陇右、河西推行的屯田法、青苗法等法令。
在这一天政令不为人注意的部分,还有一个任命,就是原振武军节度使、宁国公李光进因病调任右龙武统军,张茂昭被任命为振武节度使。熟悉朝廷运作的人都认为,这是因为李光颜手握重兵在外的缘故。
正月十五一过,太子李纯在左羽林卫上将军李忠率领的三千甲士的护送下,再赴兰州陇右行台。这次回去当然带的不只是一大叠告身,还有大量的赏赐。
紧接着,回京述职的各镇大员完成述职后也纷纷返镇。当然返镇的人也有的不一样了,比如岭南节度使,回京的是杨于陵,而上任的已经变成了王涯。杨于陵则回到尚书省,任户部侍郎。
“自从论短立藏集结重兵和李愬决战失败以后,陇右河西的吐蕃军就再也不敢和我军在平地会战了,转为据守坚城,吐蕃军现在的战略意图很明显,那就是分兵把守,节节抵抗,在陇右,死守鄯州、廓州等地,在河西死守甘州、瓜州、沙州等地,实在不行,他们还可以退回青海头,死守石堡城。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迟滞我军的进攻,通过土地来换取时间,争取坚持到明年春天,那时西域和本土的援军开来,就可以转守为攻了。”
内阁会议上,裴度就着一大张羊皮地图解说道。在座的除了往常的内阁成员外,还有即将前往陇右、河西任职的从四品下以上官员,这么多人列席内阁会议,真是前所未有。地图的对面是一个大沙盘,在座的众人对陇右、河西的形势已经烂熟于胸了,却依然全神贯注的听着裴度的分析,尤其是即将赴任的官员,更是唯恐遗漏一字。
裴度接着说道:
“不论是陇右还是河西,我军现在的情况就是,推进太慢。这里面有敌军依据堡垒的抵抗极其疯狂的缘故,也有出师时间已久,我军将士疲劳的原因。到现在,陇右预定的包围鄯州的计划没有完成,河西也仅仅推进到山丹。这样下去,形势必定对我军不利,即使最终战胜,也会付出相当大的代价。这是陛下不希望看到的。”
李诵点点头。执政裴土自接着道:
“所以,各位到了陇右河西之后一定要认清现在的局势,做好几件事情,一是要及时巩固地方,不管胡汉都要团貌造册;二是要迅速搞好春耕,要努力实现到秋天就不再依靠朝廷,到明年家家都有家底,要兴修水利,道路,改良土壤,多养好田;三是要肃清地方,搞好团练和屯田,陛下说过,只要百姓强悍善战,我军就等于平添百万雄师,这百万雄师我们能不要吗?各位都是朝中俊杰,陛下相信各位有做好这些事情的能力,到任以后,就看各位一展身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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