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想见到齐归。可他害怕见到齐归。
他怕齐归不想再见他。
这种恐惧让齐释青几乎无法呼吸,只要一想起在掌门接任大典上齐归顶着一张假面皮对他露出来的笑,齐释青的心脏就好像被撕成血淋淋的碎片。
对齐释青来说,没有什么是无法承受的,可他不敢想象齐归如今是怎样看他的。恨他是应该的,他活该,齐归若是想让他死他可以立刻去死。
可他害怕齐归连恨他都不屑,视他为陌生人。若是这样,齐释青觉得他会疯。
齐释青策马东行。
马蹄声掠过尸横遍野,没有停歇。
他直视前方,目光不瞬,余光里那些正在腐烂的、曾经的仙门弟子的尸体没有在他心里掀起一点波澜。只有在一缕寒风带着尸臭袭入鼻腔之时,他脑海中蓦然升起一句话:如今是真的仙门式微了。
好像仙门式微是他一手造成的似的。
但齐释青没有一丝愧疚。他并不介意做罪人里的罪魁,只要齐归能够平安。
偶有百姓行路,远远听到疾驰的马蹄声,就立马掉头躲起来。连月的仙门争斗、明晃晃的屠戮,百姓都怕了。
一路上齐释青鲜少碰到活人。
他要去的地方是银珠村。这是前往灸我崖路上唯一要停留的一站。
在大婚那日,他收到了齐归送给他的贺礼。那个时候他才幡然醒悟,原来被蒙在鼓里的人是他,齐归早就知道了一切,却佯装无知陪他演戏。
算起来,齐归得知他要与柳下惠子成亲的地方,只可能在千金楼。可齐归只知道一半的真相,他知道了他要结婚,却不知道是假结婚。
所以齐释青得去千金楼一趟。他必须知道齐归是如何得知的。如若是有人走漏风声给齐归,那人一定是想害齐归,那个叛徒又是谁。
齐释青已经不相信任何人了。相违是他的亲大伯,是本该继承玄陵掌门之位的人,他的父亲都没有告诉过他。相违在玄陵门内、在所有人眼前做了多少事,他竟然毫无察觉。多财长老、依主长老,还有他的父亲齐冠肯定多多少少猜到了相违是幕后主使,却什么都没有说,期待着相违能主动坦白,最后却造成了那样的结果。而他最信任的暗卫恕尔,让齐归三言两语就把人放走,让齐归彻底逃离了他的视线。
当一切都大白于天下,齐释青最不相信的人其实是自己。
证据都在眼前,他却总是在问齐归五年前是如何从玳崆山上活下来的。
齐归是天生药躯,根本不惧怕邪神咒诅,而他之所以会沾染邪咒,是因为救了真正中了邪咒的自己。
齐归戴着的那只他一直视为眼中钉的黑手套,他万分恶毒地揣测成是司少康给齐归的信物,却从没想过齐归左手的灵脉是为他断的。
他以为自己会保护齐归,也自以为是地对齐归承诺过,可到头来却是伤他最深的人。
距离银珠村越近,齐释青的心跳就越快,心脏敲击得胸腔发疼。
不过是上一个季节的事,齐释青却感觉悔过了一生。
那时他筹谋着一切,因为要将柳相悯等人一网打尽,势必掀起腥风血雨,脑中只有把齐归带回玄陵门、看在眼皮底下这一个想法。他嫉妒着一切齐归交好、信任的人,憎恶司少康,甚至还有那个暖莺阁的老鸨。
他无视了齐归的反常,用了各种手段逼他,逼他交代真相,逼他回玄陵门,最后逼得齐归与他约法三章。
哪三章,齐释青把齐归当时的表情和声音埋藏在了脑海最深处,那是他不敢触碰的回忆。
他在心里叫着的齐归,彻底抛弃了这个名字。他让自己不要阻拦他回灸我崖,也不要再来找他。
齐归那时求他,问他,他们此生不要再见了,可以吗?
齐释青气昏了头,答应时就决定绝不守约。
可齐归并不是这样想的。齐归不说谎。
所以事到如今,暴露出来的说谎不诚的人是齐释青。那个装着用齐归的血做成的丹药退回来的木雕盒子就放在他怀里,贴着他的心脏,时时刻刻提醒着他,那是齐归在他身前划清的界限。
齐释青的恐惧是有实体的。除了齐归,他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告解。
到达银珠村时,是一个夜晚。
在千金楼值守的仅剩数个玄陵弟子,他们守着这个空荡而奢华的楼宇,等着掌门的吩咐。
齐释青走了进去,对那几个弟子略一点头,就直奔齐归当时的房间。
一切如昨。齐释青环顾四周,几乎能看见齐归的影子。
齐归的房间并没有什么线索,他不可能在这里得知关于婚事的消息。
齐释青仔细回想着,他和玄十、柳下惠子谈论过此事的地方,大概在玄十的房间,和柳下惠子的客房。
于是他挨个检查了一遍。所有的房间都空旷而整洁,没有任何异常。
齐释青站在柳下惠子房间的窗口,漠然望着窗外一片晦暗的银珠村,天尽头已经有了一丝微光,白日将从那里到来。
又是一个无眠的夜晚。
齐释青转身离开窗户,决定在千金楼暂歇几个时辰再上路。
走向房门的时候,他忽然瞥见门后地上有一点不同的颜色,像是墨纸的一角。
他身形一顿,旋即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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