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释青盯着那间斗室里所有的陈设,好像被扔进了冰窟,心跳快得不正常,每多跳动一下,他的恐慌就加深一分。
他自负地以为什么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可眼前的情形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事情的发展失控了。
“玄廿根本没在这里呆过。又或者说,他关进去不久就出来了。”
齐释青的声音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回响,令人毛骨悚然。
“那间禁闭室,完全没有人居住过的痕迹。而且……”
齐释青瞥了一眼地面,“没有玄廿出去的脚印。”
玄一惊疑地问:“那么这串脚印——”
“齐归的。”齐释青声音变得沙哑,喉头尝到血味。
他看着空无一人的禁闭室,面无血色,好像这腐朽的空气当胸捅了他一刀。
齐释青几乎在发抖,但仍然冷着脸说了下去:“玄廿的消失是在积灰之前。如果他是最近才出来,不可能没留下他的脚印。更何况如果真有人长期在此居住,不该有如此多的积灰。”
恕尔脸色大变。原来第五君回玄陵门,竟是为了核实玄廿是否真如他们所说关在了慈悲堂里!
齐释青的心脏仿佛在滴血。他无法想象第五君亲眼看到这个场景会做如何想,眼前却浮现起晚宴上遥遥冲他举杯、笑着敬酒的那个人影。
那张陌生而普通的面具下,第五君究竟是用什么样的表情在看他?
一口血到了喉头,齐释青生生吞了下去,只是牙齿都被染红了。
玳崆山之乱后,齐释青身负重伤不得不闭关修养。但堕仙并没有随着玄陵门死去的七十二条人命而销声匿迹,齐释青便让玄廿负责铲除堕仙,发起了三家围剿,另外让玄十带人追查堕仙的线索,玄一主持派内事务,安抚众人。
与此同时,他一直命暗卫寻找齐归。
直到两年多以前齐释青出关,才得知玄廿犯下如此大错,盛怒之下,他将玄廿关入了慈悲堂地牢,毁了玄廿的玉佩。
而在那之后,齐释青便雷厉风行地肃清玄陵门,将所有玄廿的拥趸一网打尽。
他不愿再看见玄廿的脸,而看押受罚弟子本就是善念堂的分内之事,于是齐释青便把此事完全交给了善念堂,没再问起过。
一年前率人离开玄陵门之时,齐释青甚至没有来看过玄廿一眼。
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齐释青向来自负,而慈悲堂特殊的禁制无疑给他的笃定增加了一个筹码——玄廿没了亲传玉佩,不可能出来的。
于是他只是在策马出发前,偏头问了句玄十:“你跟我一起走,善念堂不要紧么?”
齐释青清楚地记得,玄十那时的笑容如春风般和煦。
玄十说:“无妨,如今整个玄陵门都过了一遍归元阵,不会有不轨之人,而且善念堂里管事的是我的徒弟。”
“再说,我也想一起去找小归。”
齐释青骑在马上,冷淡地看着玄十,没有挪开视线。玄十就意识到少主其实想问慈悲堂的地牢。
“少主是在担心玄廿吗?”玄十直视齐释青的双眼,认真道:“少主不必担心。现在只有少主、大师兄,还有我有亲传玉佩,就连我的弟子也是不可能放玄廿出来的。”
慈悲堂里所有的蜡烛早就燃尽了,烛台上甚至挂着层层蛛网。
恕尔举着的火折子微微颤抖,在这样微弱的光线下,齐释青阴鸷地看向玄一。
玄一死死咬住牙齿,腮帮子到下颌线的肌肉紧绷。他面色铁青地与齐释青对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可能性。
齐释青启唇,吐息带着血味,嗓音浸了热血却愈发阴冷。
“刚刚在无一殿,我说还有两件事想不通。”
“第一件事。”齐释青清了清嗓子,低声说:“我们离开玄陵门去找齐归,找了一年。在离开前,邪神像并未有这样的异常。”
“也就是说,在我们不在玄陵门的这一年里,善念堂里一直有人在供奉邪神。”
玄一两道浓眉向上扬起,延伸的都是怒意,眼球里的血丝冒了出来。
“第二件事。我本来想不通,现在想通了。”
齐释青闭了闭眼,眉眼间盛满痛苦。
“我原本想不明白那供桌上的香为何还剩一大截却熄灭了。”
他沉默许久,轻声说:“现在却猜到了。大抵是齐归灭的。”
恕尔手中的火折子抖了抖,大概是燃到了尽头,那火苗越来越黯淡,最后熄灭了。
潮湿阴冷的地下空间陡然变得可怖。
但再大的恐怖,在悲伤面前都不值一提。
在这一片充斥着霉味、朽木味的浓重黑暗里,齐释青只能感受到悲凉。
“出去吧。”齐释青说。
从地道口出来,巨大的太阳好似迎面给齐释青来了一拳。但他忍受着骤然冲进他眼底的刺眼光线,眼睛都没有眯一下。
在玄一和恕尔都上来后,齐释青迅速将机关复原。
明明是一派掌门,齐释青却异常谨慎地用轻功离开了善念堂,没有叫一个善念堂弟子看见。玄一和恕尔也是同样。
齐释青回到了玄君衙。
时令一个接一个的过去,不知不觉已立冬多时,玄君衙里的桃树掉秃了叶子,灰扑扑的。
齐释青在萧瑟的院子里坐了下来,想起他从灸我崖带第五君走的时候还是个初春,转眼就大半年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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