滁州,定远县。城西三十里,小李庄。
李板子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
他出生的时候,前一个伟大的帝国刚刚崩溃,如沉船一样,庞大的帝国下沉时卷起的漩涡一样会形成一个巨大漩涡吞噬绝望的乘客一样,帝国的崩溃所引发的军阀内战,也使得尚未出生的李板子差点儿就没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
比许多人都要幸运的是,李板子还看到了新帝国的诞生。
在度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童年之后,他短暂的离开了家乡。有人说他是跟随着一位游方的道士出去云游了,但是在更多的故事中他是被叫花子给拐卖了。这本来应当成为一个极好的吓唬小孩子的税前故事,但李板子却回来了,并且顶盔带甲。人们才知道原来他在一番惊心动魄的历险之后去投了军,而且活着从残酷的战场上回来了。
在这个平淡乏味的小村庄,有着丰富经历的老兵李板子成了大家交谈的话题,或许是因为被人谈论的太多了吧,也或许是因为尚不习惯离开军营后的平民生活。李板子又再一次离开了自己的故乡,这一次就是好多年,而当他再回到这里的时候,村口的黄口小儿却笑著问这位白发苍苍的老爷爷是从哪里来,要找谁?
这一次回来,他不打算在离开了。虽然他没有留下子嗣,但他曾经有一个兄弟,那个兄弟在这村子里已经开枝散叶,后人有好几十口。李板子便投在他们家中,靠着一手颇不错的打铁功夫在村里也算是扎下了根。
以上这些内容,都是黄芷芸从路边卖茶又多嘴的王大婶那里听说来的。这位大婶可真是一个热心人,黄芷芸只不过开了一个头儿,这位大婶便恨不能把李板子的生辰八字都告诉了这位陌生的红衣女人和她身边的小丫头。
“这位大婶真热心。”阿月用这已经比较流利了的汉语对黄芷芸说到,黄芷芸微微颔首这;”这样不好吗?”
“这样可没意思呢。”阿月嘟嘴道:”我还以为会要很花力气才能找到他呢。哪知道这么简单。”
“那是我的运气好呀。”黄芷芸浅浅一笑:“喝完这茶,我们就去村子里找他吧,真正的任务在找到他之后呢。”
打铁的地方非常容易找,几乎不用问路,只消寻着声音一路走过去就可以了。
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竟然还能像个年轻人一样赤着上身。那一身虬结的腱子肉看的黄芷芸春心涌动,阿月面红耳赤——当然,她们都坚定地认为那是因为自己站的距离感那熊熊燃烧地火炉太近的缘故。
“这里是卖农具的,不卖绣花针。”看见这两位女客站在门口,正在打铁的李板子若无其事的干着自己的活,等歇下来换口气的时候才对她们说话。
黄芷芸微笑着摇摇头:“李大爷,我这里有个东西想请您打一下……”
李板子摇了摇头:“我只会打农具,要打别的东西请去别家吧。”
“我还没有说是要打什么呢。”黄芷芸示意阿月把她一直背着的包袱拿过来:“据说,天底下只有李师傅才能打出这样的东西。”
阿月想走过去把东西递给他,可老头儿却又拿起了锤子丁丁咚咚的敲起了他自己的活计,压根就没有接过来看的意思。
“黄姐姐!”少女委屈的叫了起来。她涉世未深,还不晓得该如何处理这种局面。
“看来李师傅今天很忙,我们改天再来拜访。”黄芷芸并不生气,也不动怒,只是让阿月回来。她对着李板子拱拱手:“告辞了。”
她们前脚转身离去,后脚李板子身边便围了几个小伙子。
“师傅,师傅,那两个女人是什么人啊?”年轻人的好奇心就是旺盛,这旺盛的好奇心往往会害死他们。李板子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但是那些有九条命的年轻人还在讨论:“那两个女客长的正好看。”
“是啊,县城里的太太小姐也没有这么好看的。”
“就是府城的大户人家也没有这样俊俏的媳妇。”这是有见识广阔的,但马上就有异议:
“你小子什么时候见过府城大户人家的媳妇了,吹吧!”这真是打人不打脸,那牛皮吹破了的人立即面红耳赤,可是却也无从反驳。
李板子任身边这一干年轻人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自顾自地打铁,叮叮当,当当叮,你不烦我,我也不去烦你。但这群年轻人自己在一边嘀咕够了却是要来烦他。
“师傅,师傅,别不说话啊。”一个年纪轻轻地小伙子被推在最前面:“她们是干什么的呀?”
“与你们无关。”李板子看了他一眼:“也和我没关系,我不认识。”
“可是她们知道师傅你啊。”小伙子虽然年轻,但是却不傻。刚才他就在铁匠铺里,李板子和那两个女人说话的时候,可是听得真真的。
当然,李板子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交谈对象,他顺手一巴掌就拍在了这个冒失小伙子的脑袋上:“多嘴!活干完了吗!”
犀利的目光扫视过这群不想着干活却成天惦记着大姑娘小媳妇的徒弟们,李板子仿佛又看到了几十年前的自己。
“这些农具都是要等着用的,还不赶紧去干活。”李板子一声爆喝,小伙子们顿时胆气尽丧,一个个都乖乖的夹着尾巴滚进去干活了。
很快日头偏西。李板子把徒弟们都撵回家各自吃饭去,自己也把这铁匠铺打了烊。正要上锁的时候,背后传来了一阵马蹄声。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只见一对男女正缓缓踏马而来。、
借着夕阳的余晖,李板子大致能够看见那一对男女也是江湖中人的打扮。男子方脸长身,二十多岁的模样,已经褪去了青年人的血勇而变得成熟起来,他身边的那名女子,却是有着古怪的残疾:右手手腕以下似乎都被割去了,不得已而用一个银钩套在了小臂之上。从模样上看去,这女子倒是年轻,总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然而这样的年轻却成了残疾,更叫人感觉难受。
李板子并没有太过于注意他们。这里是从滁州北上渡过淮河的必经之路,打从南京向洛阳或者说去关中,走滁濠渡淮一路都是坦荡的大道,比过南阳越秦岭那条路要好走一百倍都不止。各种客商都来往不绝。
他照常要给大门落锁,但马蹄声却在他背后停了下来。只听到那个年轻的姑娘说道:“喂,老头,这里是什么地方?”
李板子还没吱声,与那姑娘同行的男子先开了口:“师妹,要有礼貌。”李板子回过身去,只见那男子已经下了马,他拱拱手:“晚辈有礼了。”
李板子挠了挠头皮:“嗯嗯……老头子有礼了。”
“敢问前辈,这里可是小李庄吗?”
“就是这里。”李板子擦擦手:“你们找人?找谁?”
“请问这里有一位名叫李板子的师傅在吗?”男青年看着他:“听说他是一位铁匠?”
今天这是怎么了?李板子把这两个人来来回回的打量:“你们找他?这里曾经有个李板子。不过他已经死了。”
“死了?”这两个陌生人显然都被震惊到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有好几年了。”李板子把钥匙挂在了褡裢上:“好十几年?几十年了?我记不太清了。老早,老早的事情了。”
这一对年轻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李板子正要准备离开,却被那个男青年给叫住了:“老人家,敢问高姓大名?”
“李家庄,姓李。”李板子咳嗽一声,径自离开。留下这一对来历不明的年轻人在这里相对无语。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似乎都是约好了一样的。一起都来了。”回到自己的小屋里,点上豆油灯,李板子从床垫下面翻出一些东西细细的摩挲着,这里满载着他往昔的回忆,有他过去的光荣和梦想,也有那些不愿意再被勾起来的伤心和决绝。他曾经自己离开了那黄沙古道,就是与那熊熊不灭的圣火永别,谁知道,在一段难能可贵的相安无事之后,该来的一切都还会来的。
“如果要来,就一起都来吧。”李板子将所有的东西一一的收好,吹灭了油灯躺在床上,屋外的原野一望无际,一轮明月将清辉洒满人间,刚刚收割过的麦田中一堆堆的麦秸堆成高高的圆堆,池塘中青蛙鸣奏着一曲高低不平的曲调。
黄芷芸站在这清辉之中,静静地聆听着远处的虫鸣蛙叫。魏方和徐叶子站在她的身后,懵懂无知的阿月已经早就安然睡去了,这世间的险恶,还是不必让这个单纯的小姑娘知道太多才好。
“小姐,时间已经到了。”徐叶子看着天空中的月亮道。黄芷芸缓缓的举起一只手,然后又放了下来:“算了……不必这样……以后见面多难堪啊……夜深了,都回去洗洗睡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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